终章(1)
令狐冲当夜离开衡山县,马不停蹄,赶回黑木崖后,急匆匆见了妻子女儿,彼此皆安。寒来暑往,转眼间到得中秋佳节,日月神教众人齐聚,大摆宴席。
任盈盈于宴上擢拔了四位长老,仍旧补足十长老之数,又将鲍大楚封为副教主,署理日常教务。洋洋一片恭祝声中,觥筹交错、杯盘狼藉。
令狐玉瑶梳起“双丫髻”,带着新制的“凤戏牡丹”金锁,给父亲抱在怀里,直如一个花团儿相似。丝竹声中,大小姐自在席间穿梭玩耍,人人见了,俱是殷勤奉承,所得表赠贺礼,堆积如山。
入夜时分,这孩子照例哭闹起来,令狐冲便即退席回房。
不多时,任盈盈却也回来了,推门轻声问道:“玉瑶睡着了么?”令狐冲放下床帐起身,低低应了一声,奇道:“你怎么回来得这样早?”任盈盈疲惫一笑,拉着丈夫出来,两人关好卧室房门,往堂屋中相对落座。
那盏“玻璃彩穗灯”终究给令狐冲修好了,新旧凑成一对儿,此时点起,正与窗外月光相称。童仆端来果品、月饼,又有两碗醒酒甜汤。
秋夜静谧,桂树飘香,自是一时良辰美景。
任盈盈道:“鲍大楚正在兴头儿上,教他主持酒宴好了,我懒怠应付一群醉汉,回来躲个清净。你还想去喝酒么?”
令狐冲心想:“你教中那些个马屁精,实在算不得什么好酒友,我是困在崖上没法子,才拿他们凑合一下,聊胜于无而已。说不得,还不如咱俩喝呢!”摇了摇头,问道:“怎么你……忽然间这般看重鲍大楚?”
任盈盈笑道:“我倒想封你令狐大侠来做这个副教主,你又不肯!”令狐冲道:“你爹来封,我自然不肯,但若是眼前这位任教主嘛……嗯,赏赐给得足数,或许还可商量……”任盈盈满脸惊奇,待要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令狐冲笑道:“咱们再添七八个孩儿,那便足数啦,只怕你悭吝。”两人成婚日久,任盈盈毕竟不复往昔羞涩,听了这话,也只是气得发笑。
令狐冲又道:“等我走马上任,头一件事,就将孩儿们都封做长老,各司其职。然后咱们老公公、老婆婆两个,无事可做,只好出去游山玩水、弹琴吹箫,可不是挺好么?”
任盈盈一副了然神色,微笑道:“嗯,是挺好的。依我说呢,你称心如意的日子不远啦。”令狐冲喜道:“怎么,有鲍大楚处理教务,你终于空闲了?”任盈盈道:“我其实想着,不如干脆传位给他。”
这一回轮到令狐冲满脸惊奇,任盈盈续道:“教中二十年间,内祸不断,东方不败残害我爹的旧部,我爹清洗东方不败的余党,好容易向叔叔在位,安稳几年,上官云和贾云义却又斗了起来……”
令狐冲道:“据我听说,你们教中众人,对你回归止战,称作是‘两朵乌云不下雨,一声惊雷天边来。’都敬服得很呢。”
任盈盈道:“他们能在你面前说的,自然都是好听话儿,但其实……上官云和贾云义固然是两朵乌云,我却未必真是什么惊雷……”
令狐冲笑道:“任教主何必过谦?”任盈盈叹道:“时光过得真快,玉瑶已经学会找叔叔们要糖吃啦,我不想她跟我一样,从小儿对着一群假面孔,驹齿未落 ,就在江湖中浮沉。”
令狐冲正色道:“盈盈,难为你想得如此长远。其实这两年留在黑木崖,我心里一直不大乐意,只不过……”
任盈盈接口道:“你不想给我浇冷水嘛,我知道的。终究我也想开了,这些年杀戮太重,人才凋零,如今像鲍大楚这样的,已经算得出挑,不能求全责备。等再过个一年半载,瞧着平安无事,咱们就走罢。”
令狐冲满心欢喜,两人又谈论将来欲往何处,天南地北的扯了一阵。等点心用完,烛火将尽,正要脱衣歇息之时,外头忽然轰隆隆一声巨响。令狐冲乍听以为是雷声,又想调侃两句,可雷声着实应该来自天上,这声巨响却从地底发出。
顷刻之间,又接连响了五六声,几乎将人的耳朵震聋。
他只觉天旋地转,头顶上扑簌簌的落灰,想喊一声“盈盈”,却见妻子已经一个箭步冲进卧室,出来时抱了女儿在手,径往门口奔去。他连忙跟随,一步踏出,身子陡然飞起,好似腾云驾雾,又似活鱼出水,给紧紧裹在一张大网中,动弹不得。张目一看,见妻子和女儿也同自己一般遭遇,正挂在另一颗树上摇荡,女儿张大了嘴,他却听不见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