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恃(5)
穆人清道:“风太师叔之事,那也不用细说,但师父斗赢左盟主,比剑夺帅,靠的却正是辟邪剑法。这剑法就算邪门,毕竟是真实本领,天下英雄,人人证见。这其中……难道……还有内情么?”
卜文素道:“当然有啦,这些事情我虽没亲见,但我爹深为得意,将前因后果都对我哥哥仔细说知,倒也不曾背着我。你知道左盟主有一样儿独门绝技,叫做‘寒冰真气’的么?”
穆人清点点头,卜文素续道:“叔叔就是听了我爹指点,将毒针夹在掌中,才得破解此功。否则早早给人冻成冰块儿,如何施展辟邪剑法?”穆人清沉吟道:“左盟主居然肯吃这种闷亏,没叫嚷出来,真是奇怪。”
卜文素道:“他居然没死,那才叫奇怪呢!”穆人清问:“这毒药能解么?”卜文素道:“毒药大抵都能解,否则误伤了自身,却该如何是好?我爹当初不使那黑蝙蝠的剧毒,他跟我哥哥也不会死。”顿了一顿,又道:“但那毒针是他独门秘方,别人都不会解,我也不会。”
穆人清道:“你爹的本领固然高明,但或许左盟主背后,也有高人指点,又或者他自己就是个用药高手,那也难说。”
卜文素道:“依我爹说,武林中武功既高、又会用药的,便只有武当山上修道炼丹的牛鼻子。他实在惹不起人家,远避多年,还多亏了叔叔替他报仇雪恨。别的高人嘛,嗯……没听说过。”
穆人清随口问道:“什么牛鼻子这么厉害?”转念一想,又道:“武当山的?哎呦,不会是什么冲虚道长罢?你爹跟他有仇么?”
卜文素酸涩一笑,道:“你猜的挺准啊,但他们如何结仇,我就不知道了。我当时只问了我爹一句,他就勃然大怒,将我狠狠训斥一番,到底也没说明缘故。若再要去问我哥哥,那我更加不敢。况且关我什么事?我又不认得那老道,还不如乖乖听命,将尸身烧了就完了。”
穆人清也不认得冲虚道长,只因去武当山观礼,才一路听人讲过这位武林前辈的生平。待讲到他无故失踪之时,有人说云游未归、有人说得道成仙,甚至还有人说,是清虚道长要做掌门,暗地里下了黑手。总之众说纷纭,都辩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穆人清只当故事听着,打发旅途寂寞而已,不甚在意,此刻陡然被卜文素说知情由,不禁感叹道:“武当派可不是好惹的,我师父为了巴结你爹,当真舍得本钱!”
卜文素道:“叔叔是个心里装着算盘、分斤拨两的人,他如此费心巴结我爹,自然是只有赚的,没有赔的。不过嘛……那几年正是我妈没了,我无依无靠的时候,他虽有些讨嫌处,可也有许多好处,有时候我还挺盼着他来做客的。”
穆人清顺着话头便问:“为什么?”
卜文素道:“他办事周全得很,每次来时,固然给我爹、我哥哥备足厚礼,却也没冷淡了我。或是糖果点心、或是衣衫鞋帽,总归不会空手,又夸我长得漂亮、聪慧机敏,比他自己的女儿要强上许多。我就问他:‘原来叔叔也有个女儿么?’他便说起灵珊姐姐来,什么幼年顽皮,要他讲故事哄着,才肯睡觉啦,什么争强好胜,偷学剑法啦……我听了心里好生羡慕,想着我爹要是能跟叔叔一样,待我这么和颜悦色的,也来哄我睡觉,该有多好?”
穆人清不懂得这种小女孩儿心思,心中暗暗的有些不以为然:“你盼着衣衫糖果,那也罢了,睡觉却为什么要人哄?再说你爹竟能忍心将你妈妈杀了,足见无情,你还盼着他来哄你睡觉,这可不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么?”
但卜文素到来之后,穆人清先将胸中气闷尽吐,又同她谈谈讲讲,心情大为缓和,满怀亲切感激。此刻见她说得入神,自然不忍拂她之意,说出这等刺耳言语,因此只是静静倾听,脸上做出期待模样。
只听卜文素续道:“可我心里又着实明白,那都是做梦。于是我只好说,叔叔,我今天晚上正睡不着呢,不如你拿我当作灵珊姐姐,也来哄睡我一次,行不行?”
穆人清道:“我师父答允了么?”
卜文素却只“嗯”了一声,不再说那一晚情形,而是起身望向天边,悠悠的道:“你说一个人自己骗自己,还嫌不够,还要拉着别人一起来骗,那么她可笑不可笑?”
穆人清被这一句话问住了,答不上来。卜文素回头又问:“喂,你当真要去将叔叔一剑杀了?”穆人清更是张口结舌,一声儿也不能出,心中暗自念道:“一个人自己骗自己,可笑不可笑?”
卜文素伸手指着道:“你瞧,天快亮啦,咱们这就走罢。你要守灵尽孝,晚上再来不迟。”
穆人清熬过一夜,头脑中有些发晕,起身扯住她道:“我不知该往哪儿去,你这几天别跟我分开,行不行?”卜文素嫣然一笑,应道:“行,那你暂且和我同住,我在隔间儿里给你打个地铺。”
如此白天睡觉、夜晚守坟,几个昼夜下来,晨昏已然颠倒。卜文素初时陪了穆人清两夜,后来穆人清精神渐复,便赶她回房歇息,黑夜之中,只管独来独往。
这一晚正是“头七”,穆人清身上带了灯烛供品,出门走出几步,山风拂面,心下一阵悲凉:“这是最后一个晚上啦,过了今夜,师娘便要走奈何桥、喝孟婆汤,离开这一世了。可惜守得这些时日,师娘一个梦也没托过,竟不知她有什么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