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恃(4)
岳不群轻声道:“天气炎热,尸身放不住的,立刻就得下葬。”说话间抱起一叠衣衫,转身出门,等李剑平也跟着出去,他回手把门关上,又道:“我没叫你,你过来做什么?”
李剑平道:“我听丁师叔说……”岳不群道:“混账东西,嘴这么快!”李剑平笑道:“早晚是瞒不住的事儿,你何必这样?她自己死了,咱们倒落得轻省!再不用你扭手扭脚,成天念叨着,这个怕她知道啦、那个怕她知道啦,可不挺好么?”
穆人清闻言大怒,立时便清醒了,从床上爬起身来,靠门倾听。只听岳不群在门外长长叹了一口气,凄然道:“等珊儿从嵩山回来,自然要问我,她母亲去哪了……我何以对答?”
只这么一句话,穆人清听了便又落泪,但那李剑平满不在乎,仍是笑嘻嘻的道:“好办,就说病死的呗,谁敢不认?”
岳不群道:“我夫人死了,你还挺高兴?素日与黑木崖往来信件,都是交给你办,我慎之又慎的东西,为什么转眼之间,就到了我夫人手中?莫不是你故意的?”
李剑平的声音立刻就低了下来,忙道:“我也是慎之又慎,绝没有多说一句话的时候,更加不会拿给她看。这个……不知怎么就……”
岳不群道:“你出去罢,这事儿用不着你。” 李剑平还待争辩,又道:“我怎么可能故意,必然是她偷……”岳不群喝道:“滚出去!”语音高亢尖锐,连穆人清也吓了一跳。
脚步声匆匆,想来李剑平是真的走了,少时又听岳不群往侧室走去,堂屋中再没动静。穆人清等了一刻,装作睡眼惺忪,刚起来的样子,推门出去,见院中果然停着一口棺材,四名亲信弟子在旁等待,其中一个便是五师兄高根明。
高根明见穆人清出来,立时上前问道:“里面收拾好了?”穆人清道:“我也不知道,咱俩一起看看去罢。”高根明点点头,两人一齐进屋,站在侧室门口,看到岳不群已经给妻子穿好周身衣衫,正在整理头发。
穆人清转头跑回卧房,从柜子里将那只黄色锦盒又翻找出来,拿到宁中则尸身之旁打开,为她戴上玉佩,插了两朵珠花。高根明将另外三人也叫过来,四人一齐动手,将尸身擡入棺中。
吱呀呀一推盖子,穆人清抢步上前,看了最后一眼。只见宁中则双目紧闭,胸前匕首早已拔出,血迹擦拭干净,穿戴齐整,倒像睡着了一般。他还想再叫一声“师娘”,但棺材顷刻间盖严钉死,打了绳索、穿进两根硬木,四个人前后使力,擡将起来。
穆人清无奈,只得打开院门,扶棺送葬。岳不群却没跟着去。
墓xue选在祖坟中一处角落,也没什么灵堂、祭礼,只有埋葬、封土、立碑等力气活儿,因此参与之人虽少,进展却快。到傍晚时,一切完备,三杯酒撒入土中,余人尽都散了。
穆人清独自守着坟茔,烧了小半夜的纸钱,忽见远处亮起一盏灯笼,有人打着缓缓走来。近时一看,又有一只食盒,卜文素的声音从他头顶轻轻落下,说道:“清儿,你吃点儿东西罢,别熬坏身子。”
穆人清“嗯”了一声,卜文素将灯笼挂好,食盒打开,拿出一盘蒸饺儿、一盘米糕,并一大壶牛乳茶,都搁在地上。穆人清又是一天没吃过饭,只是心神恍惚,察觉不到而已。此刻温热食物入口,竟有再世为人之感,咀嚼几下,又哭了一场。
卜文素安静在旁陪着,良久方道:“我下午看望婶子去,才知出事儿了,叔叔只管使唤人搬家,对我敷衍得很。晚上我又偷偷去问高师兄,他也支支吾吾的。到底怎么回事,婶子虽然素日郁闷,可也绝没到这个地步,怎么就忽然寻了短见呢?”
穆人清道:“他们没说是病死的,已经算不得支支吾吾……嗯,是了,他们不敢在你面前扯谎,毕竟班门弄斧,一下子就给拆穿啦,没什么用。怎么师娘一直郁闷么?我倒没觉得啊。”
卜文素道:“婶子长年累月的肝气郁结、心神不振,所以这病才难好。你粗心大意的,能看出来什么?”过了片刻,转口又道:“唉……也不能怪你,他们这些大人呐,心里存了许多事,都不肯对人说。我要不是给她诊脉用药,其实也不会知道。”
穆人清叹了口气,问道:“你方才说……我师父在干嘛?”卜文素道:“搬家嘛,都是些琐碎东西,叔叔说不住玉女峰了,往后还住旧居。”穆人清道:“呸!师娘活着的时候,他往玉女峰躲着去,这会儿腾出地方来了,倒不用人劝!”
卜文素道:“你也是一肚子心事,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