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泪(2)
田伯光接口道:“这女人可也太凶了。太师父又没骗她,干么好端端地便拔剑刺人?”
不戒和尚道:“是啊,当时我一闪避开,说道:‘你怎地不分青红皂白,便动刀剑?这女娃娃不是我生的,难道是你生的?’那女人脾气更大了,向我连刺三剑。她几剑刺我不中,出剑更快。我当然不来怕她,就怕她伤到了孩子,她刺到第八剑上,我飞起一脚,将她踢了个筋斗。她站起身来,大骂我是不要脸的恶和尚,无耻下流,调戏妇女。”
田伯光道:“太师父武功高强,这女人不是你的对手。她识相些,早该逃走,怎么还敢骂人?”
不戒和尚道:“就在这时候,我娘子从河边洗了衣服回来,站在旁边听着。那女人骂了几句,气愤愤的骑马便走,连掉在地上的剑也不要了。我转头跟娘子说话,她一句也不答,只是哭泣。我问她为什么事,她总是不睬。第二天早晨,她就不见啦。我抱着孩子到处去找她,可哪里找得到?”
令狐冲道:“后来怎生找到白云庵去了?”
不戒和尚道:“我想她是尼姑,一定去了尼姑庵中,一处处庵堂都找遍了。找到恒山派的白云庵时,仪琳正在生病。定逸师太见仪琳生得可爱,心中欢喜,便叫我将女儿寄养在庵中,免得跟着我在外奔波,送了小命。”
令狐冲道:“定逸师太外表暴躁厉害,内里却极慈和,抚育幼弱,大有功德。”言毕叹息一声,转念又想:“哎呦,这话不可再说下去,否则说到她给我师父害死,那可下不来台。”
然则不戒和尚紧接着说道:“定逸师太这等活菩萨,却给恶贼害死,真是天道不公。仪琳说起此事,也不知掉了多少眼泪,我说:‘咱们定要将凶手千刀万剐,方消此恨。’她却说:‘我从小没了妈妈,全仗师父抚养长大,可是师父给人害死了,害死她的,却是令狐大哥的师父,你瞧这可有多为难。令狐大哥跟我一样,也是自幼没了妈妈,由他师父抚养长大的。不过他比我还要苦些,不但没了妈妈,连爹爹也没有。他自然敬爱他的师父,我要是将他师父杀了,为我师父报仇,令狐大哥可不知有多伤心。’唉,仪琳这孩子,就跟她妈妈一样心善。”
令狐冲坐在椅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尴尬已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田伯光道:“太师父跟太师娘分别多年,全因一场误会,实在可惜。要是当初问个清楚,不就没事啦?”
不戒和尚道:“放屁!原是我自己不好,不该跟别的女人说话。唉……”令狐冲忙道:“总算你们破镜重圆,这期间曲折,却也不枉了。”
正说话间,屋门打开,哑婆婆跟仪琳各捧了一只木托盘进来,放下四样菜蔬。田伯光起身到厨下盛饭,仪琳从怀中拿出两瓶酒,放在桌上,道:“村中店铺,就只有这个啦。”令狐冲道:“多谢,多谢!师妹快坐,咱们一起吃饭。”
六个人团团围坐,不戒和尚与田伯光各陪着令狐冲喝了几杯酒,菜肴虽都是素的,却也芳香扑鼻。令狐冲将一盘青菜豆腐一勺又一勺的送入口中,只觉味道熟悉已极,宛然便是在见性峰上,想起诸位师姐妹来,心道:“究竟是剩下了几人?我为什么不问?是不敢么?”
不戒和尚见令狐冲痴痴呆呆,食物塞了满口,却不下咽,连问了他两句话,令狐冲全没回应。仪琳道:“令狐大哥喜欢青菜豆腐,我再去拿些来。唉,这菜是妈妈做的,就跟在白云庵中一样,我也爱吃。”说着站起身来。
令狐冲却抢先一步,霍地站起,直奔出门。他只觉一口气哽在喉头,说什么也咽不下去,只得到院中将口中食物都吐了。仪琳紧跟着出来,道:“令狐大哥,你怎么啦?”
令狐冲回头一看,见这师妹眼圈儿红肿,显然已在厨下偷偷哭过一场,问道:“仪琳师妹,你见了我,却哭什么?”
仪琳道:“我……我……”令狐冲道:“你为什么不在白云庵中念经,却跑到村中居住?为什么又蓄起头发来?仪清、仪和等人,现在哪里?”仪琳“哇”的一声,又哭起来。
哑婆婆大声道:“你凶巴巴的干什么?”过来一把搂住女儿,便要带她进去内室,拉了两把,仪琳却不肯走。
令狐冲道:“好师妹,你都说给我听罢,我听完了跟你一起哭。”仪琳哭道:“死了,都死了!”令狐冲道:“是仪清、仪和两个都死了?”仪琳不答,伏在母亲怀中只是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