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绍依言将青李扔到了一旁的草丛里,犹豫了一瞬,才道:“凌云君……您跟以前真的很不一样。”
那不是废话么?壳里都换人了,能一样才怪。
但她还是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哪里不一样?”
“感觉……亲近了许多。”
周歆道:“你是不是想说有点不大适应。”
徐绍腼腆地笑了笑。
“年轻人,吃点好的吧!”
你被cpu的太狠了!
徐绍没听懂,“啊?”
周歆将话题拉回案情,“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
他想了想,道:“……少卿审完后提过一嘴,此案证据确凿,不论刀疤脸是不是帮凶,苗肆都是逃不掉的。”
“所以,你们怀疑苗肆有个容貌相似的同胞兄弟协同作案?”
徐绍摇了摇头:“问题就在于,他不可能有同胞兄弟,他是三代单传。”
周歆不由得思索起来。
难道是假扮的?人/皮/面/具?幻颜术?谁这么无聊,会去假扮一个死刑犯呢?
若没有这个刀疤脸,此案便不会被翻到御前,难道从一开始,这案子就是冲着沈既白来的?
可他如何确定裴侍郎一定会御前弹劾呢?以大理寺和刑部的关系,圆滑一点的人都会选择私下交接案情。
“对了。”她道,“裴侍郎与沈既白的关系如何?”
坐在一旁的徐绍“呃——”了很长一声,“这个嘛,怎么说呢?刑部与大理寺经常交接案子,彼此都很熟络,除了这个裴侍郎。”
“怎么说?”
“他这个人是出了名的直性子,一向公事公办,不谈私交,还没什么架子,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他经常弹劾官员,满朝文武快被他弹劾个遍,崔尚书经常骂他朽木,说他应该去御史台当值。”
嚯!这不就是翻版沈既白!只是沈既白性格比较闷,懒得打人小报告!
周歆一口一口地啃着果肉,心道,怪不得他站出来弹劾大理寺,李治一点意外之色都没有,还能网开一面放沈既白一马,原来这是个告状专业户啊!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过来,她擡眼看去,见一身绯色官袍的沈既白一手负在身后,冷着一张脸,缓缓走了进来。
看见台阶上坐着的人,他的目光落在她旁边的人身上,微微凝起了眉。
徐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结结巴巴地解释:“是,是凌云君叫,叫卑职来问,问话。”
沈既白面无表情地道:“回去。”
“是!”
“再擅离职守,罚俸一月。”
闻言,徐绍幽怨地看过来一眼,忙不叠地跑出去了。
沈既白扫了一眼零落一地的果核,板着脸一步步走近,停在面前。
阳光从他背后照射过来,巨大的阴影将周歆罩住,四周的温度顿时降了下去。
她仰起脸看他,嘟了嘟嘴,“……你好凶哦。”
“又没凶你。”
他提起布兜藏在身后,另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将她从台阶上拉了起来。
“等了多久?”
“也没多久。”
他走上台阶,掏出钥匙打开门锁,示意她先进去。
“下次去偏堂等。”
“为什么呀?”
从人身边溜进屋,周歆坐在门口的圆椅上,将手里的李子肉吃掉,顺势将核儿扔到窗外,“偏堂又看不见你几时回来。”
“那也不能坐在地上。”
他将布兜放进柜子,一本正经地说,“青李伤胃,不能贪多。”
明明二十出头的年纪,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跟人爹似的管这管那?
这就是传说中的爹系男友?以前怎么没觉得他爹味这么重!
周歆不以为意地“喔”了一声,打算走的时候偷偷摘点。
沈既白坐在桌案后的太师椅里,拿起一摞卷宗摊放在面前,边看边问,“找他打听什么?”
“问问案子咯。你都被告到御前了,我当然得关心关心嘛!”
周歆几步走到长桌前,趴在桌案上,朝他莞尔一笑。
“早朝的时候脸色那么臭,是不是生气啦?”
他垂着眼帘,并不与她对视,只抓着她的手臂擡起来,将被压住的案卷抽了出去。
神色和声音都淡淡的,“不跑了?”
周歆微感窘迫,总算明白这闷葫芦在气什么了。
她伸直手臂,食指勾着他的手掌,使坏似的在他掌心轻轻地画着圈,“没有跑啊!早朝得回去换衣服嘛!”
沈既白依旧没有擡起眼帘,仅睫毛轻轻地颤了颤,轻轻吐出两个字:“撒谎。”
“好吧!确实跑了。”
她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他身边,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腿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他微微睁大了双眼,立刻往门口瞥了一眼,见门严丝合缝地闭阖着,才松了一口气,暗嗔道:“胡闹!快点起来!”
嘴上这么说,双手却极为诚实地扶住了她的后腰,根本没有推开的意思。
周歆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凑得特别近,几乎是脸怼脸地问:“那你还生气吗?”
他避开视线,不肯与她对视,没好气地道:“……我没生气!”
伸手轻点他的鼻尖,她有样学样道:“撒谎。”
沈既白:“……”
他移眸看来,半是无奈半是恼怒地质问:“你究竟将我视做何人?”
周歆凑过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瓣,“你说呢?”
闻言,沈既白用力掐住了她的腰,气急败坏地道:“那你跑什么!听到我唤你还跑!”
“就是听到了才跑的呀!人家害羞嘛!”她圈着他的脖颈,像猫儿似的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
喉结上下滚动一圈,沈既白的声音瞬间就低了八度,顿时变得气焰全无,温柔得一塌糊涂,“……胡说八道。”
“我才没有胡说!”周歆狡辩,“昨晚那是喝多了,做事不过脑子!今早醒来看你被欺负成那个样子,我心里过意不去嘛!”
言毕,她伸出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他的鼻尖,“昨夜很辛苦吧?我也没想到我醉了以后这么磨人。”
这话说得极其暧昧,沈既白的耳垂蓦地红成了樱桃,“……你也知道!”
食指缓慢地划过他的鼻尖,唇瓣,下颌,最后停在喉结的位置。那里起了一道醒目的红痧,盖住了咬痕,两相对比之下,连吻痕都没那么显眼了。
瞧着淤红一片的痕迹,周歆情不自禁地轻轻揉了揉他的喉结,软声道:“那……是不是不生气啦?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是一点也不记得了。若我记得,我肯定不会跑的!真的!”
沈既白闷哼一声,明显一个字都不信,但脸色却缓和了过来,不再冷冰冰的了。
她趁胜追击,“不生气了喔?”
他抓住在喉结处捣乱的手,握在手里轻轻地捏了捏,低低地嗯了一声,强调道:“但下不为例。”
周歆立刻举起三根手指,发誓道:“我保证,下次一定和你说一声再走!”
闻言,沈既白面露无奈,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唇角,气到微微有些失笑。
但周歆自觉哄得差不多了,便话锋一转,将话题转到案子上,“亲爱的少卿大人,这件案子你怎么看?”
他正了正神色,道:“背后有人在操控。”
周歆也这么认为,这案子明摆着是起仙人跳。
“证人之前一口咬定苗肆是凶手,后来又纷纷咬准刀疤脸,你有没有觉得他们的记忆好像出现了缺失,而且是一起出现了缺失,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沈既白道:“人的记忆会有偏差。”
“你的意思是,他们与苗肆本就认识,有一定的感情基础。在苗肆被捕后,他们见到刀疤脸,会第一时间质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这个念头一出,他们再回忆案发当天的情况便分不清见到的凶手脸上究竟有没有疤。所以才会出现有的人咬定有疤,有的人咬定没疤的情况。”
“对。”
周歆一针见血地指出:“所以问题出在刀疤脸上,他偏偏在案子移交到刑部,裴侍郎例行走访前出现,又偏偏只被几位证人见到,目的就是引导他们更改口供。但我有一点想不通,他既然这么做又为何在你面前现身?你一旦发现他,必然有所警觉,只有打你个措手不及,才能彻底将你冤死呀!”
“我没见到。”沈既白道,“有名证人与苗肆关系不错,见到刀疤脸便觉得大理寺抓错了人,特意来了一趟。”
闻言,周歆怔愣一瞬,伸出双手揉了揉他的脸颊,“沈少卿,你胆子不小,都敢欺君啦?”
“此案牵涉数位官员,总不能让他们跟我一起遭殃。”
他说得云淡风轻,周歆却听得暗暗心惊。
沈既白一向是非黑即白的,与直言不讳的裴侍郎本是一种人。在处理锁妖塔丢失的封印灵皿时,他还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只求一个真相,甚至因为她顾念大理寺上下与宋寺卿做了交易而生气。
若按他以往的性格,今日在大殿上怕是会与裴侍郎据理力争,辨驳这些细节关窍,力证此案并未审错。那样定会触怒龙颜,后果不可设想。
心思及此,周歆又意识到一处问题,“苗肆人在狱中,不可能知道刀疤脸这件事。他在这时改口,定是有人通风报信。”
“对。”沈既白认同,“向他透露这一细节的人,与刀疤脸是一伙的。”
周歆道:“刑部大牢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沈既白道:“正在排查接触过他的人。”
“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他拒不承认,有‘屈打成招’在先,不能再对他动刑了。”
周歆忽而一笑,“不用刑也有办法让他开口。”
闻言,沈既白眼眸蓦然一亮,微微挑起一侧眉梢,“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既然是鬼主意,当然要夜里才能告诉你。”她凑近他,“我先审审你,晚上再去审他。”
闻言,沈既白的眉梢扬得更高,惜字如金地吐出来一个字:“问。”
周歆道:“唐彦修那日来找你究竟都说了什么?上次在长风酒肆你说得模棱两可,是不是因为人多不方便细说?”
一听到这个名字,他神情顿时一变,眸色忽而变得复杂起来,欲言又止道:“……阿周……”
“怎么啦?”
唇瓣微微蠕动,他低声道:“他怀疑你是夺舍。”
这在周歆的预料之中,所以没有特别意外。但她的心还是猛烈地跳动一下,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视线,不敢再去看他。
声音也虚得厉害,“那……你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