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她朝唐公大声道,“唐闵,十年前锁妖塔失窃案是你做的罢!”
她言辞肯定,像是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唐夫人一听,手明显地抖了抖。
唐公冷呵一声,气势凌人:“凌云君休要污蔑人!”
见他不肯承认,周歆只好将心中的猜测尽数说出:
“坊间传言,十年前唐彦修得过重病,险些丧命。”
“如今他身体康健,是因为你用妖丹炼药续了他的命!”
“唐闵,你身为大理寺卿,却监守自盗,因一己之私连累了几十名衙修的命!你儿子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阿弥陀佛。”唐夫人转着手里的佛珠,惭愧得擡不起头,“......纸究竟包不住火,做下的孽迟早都要还。”
唐公微眯着眼,“过慧易夭,凌云君凡事都扒得这么深,不怕短命吗?”
“你三番两次逆天而行,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唐公闻言一哂,“这世间哪有什么报应,不过是编造出来吓唬人的罢了!”
张卿清听得稀里糊涂,“三番两次?什么意思?”
周歆解释:“一年前,他见自己命不久矣,便想用禁术续命。锁妖塔与梅园的巡逻路线是他在任时定下来,他比谁都清楚如何避开武役潜入锁妖塔。”
“不错!我是偷了妖怪炼丹续命!”唐公道,“可我用的都是作乱害人的妖,何错之有!”
“那大理寺的人又有什么错?看守锁妖塔的衙修有什么错?”
周歆不知不觉提高了音量,“唐闵,那二十多名衙修里还有你的至交好友!逆天改命,倒行逆施,必会遭到天谴!你没发现这笔血债已经报在你儿女身上了吗!”
唐公双眸眯缝得更厉害了,“凌云君莫要危言耸听!”
“你可以不信。”周歆道,“虽然你给唐彦修续了命,但无法改变他的命格。他本该十岁去世,命里自然无家无业,如今他已及冠,可有半点成家立业之兆?”
“够了!”唐公怒火中烧,“若不是你,他怎会被金吾卫除名!若不是你,他怎会迟迟不肯成家!无家无业,还不是拜你所赐!”
说了半天,简直是对牛弹琴。
周歆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唐彦修喜欢上朝南衣,何尝不是命运在造化弄人?况且,他被强行续命,也会影响到下一世的命格。
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
这番话,虽然唐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可唐夫人却信了七八分。
她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一张嘴却是一阵急咳。
来不及掏手帕,她便用宽袖捂住了唇,微微弓着身子,咳得很用力。
“怎么回事?”唐公立刻变了脸色,“咳疾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会突然严重起来?”
唐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从未好过。”
唐公瞪圆了双眼,一副无法相信的样子,“怎么可能?我明明……”
“我并未服下那些丹药。”
“为什么?”唐公的双眼瞪得老大。
唐夫人剧烈地咳嗽着,紧攥着袖口的指尖已然发白。等她好不容易气息平缓,却又紧捂着唇不肯放手。
见她面色有异,唐公用力掰开她的手,这才发现浅灰色的僧袍上已经晕染开一大片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他慌得双手直抖,“什么时候开始咳血的?”
见瞒不下去了,唐夫人索性实话实说,“……一年前。”
闻言,唐公脸色骤然一变,声音微不可查地颤了起来,“你搬出府去寺庙清修,就是为了不被我发现?”
“是,也不是。”唐夫人道,“见你犯下累累罪行,我无法阻止,只能去佛祖面前忏悔恕罪。”
言毕,她又咳了几下,吐出来一大口鲜血。
事情发展成如今这个样子,周歆是丝毫不感到意外。她像个洞察先机的局外人,将血淋淋的真相揭露出来,“尊夫人的寿命本来还有两年,但眼下已经走到尽头了。”
闻言,唐公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褪了下去,“凌云君为何如此说?”
“你多出来的这一年寿命,其实是尊夫人的。原本她可以再多活一年,但她将余下的一半寿命给了你,自然时日无多。”
周歆道:“我早就说过,你倒行逆施是会遭天谴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话音未落,唐夫人便又吐出一大口鲜血,栽倒在唐公的怀里。
唐公抱着她,眼睛红得吓人,“冉娘!”
他实在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整个人有些癫狂,“……怎么会这样!”
几乎是一瞬间,唐夫人的气息便变得虚弱至极。
“……阿施心系张生,良缘难觅,闵郎就成全他们吧。”
她期期地看着他,缓缓擡起手,似乎是想再轻抚一遍他的面颊。
唐公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泪流不止地应道:“……好!”
“……三郎一心想闯江湖,无心仕途,就别逼他入朝为官了。”
“......好。”
“范兄受前案所累,死于狱中,留下年迈的老母亲无人赡养……我心难安,这些年一直在偷偷接济……等我走后,你便将她接过来,给她一个安稳的晚年……好不好……”
“......都应你。”
“如今这样……也好……免得你走了……留我一个人孤苦……”
话未说完,唐夫人便闭阖双眼,彻底咽了气。
“冉娘!”
唐公紧紧地抱着她,痛哭流涕道:“你不在了,我强留于世还有何意义!”
“有何意义!”
费尽心机地逆天续命,不惜牺牲了女儿的幸福,儿子的健康,只为了能茍延残喘地留下来,多陪她一段时日,反而害得她早早亡故。
命运像是在故意和他作对,开了个充满恶意的玩笑。
实在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像个孩子一样,茫然无措地嚎啕大哭起来。
须臾,似是想起什么,他哆嗦着从怀中掏出药瓶,倒出一粒丹药喂给唐夫人,却无论如何都掰不开她的嘴。
周歆叹息道:“她早料到你会这么做,所以魂魄离体后便让阴差封了口,这样的人死后是打不开牙关的。”
闻言,唐公怔愣一瞬,哭得更加悲怆。
“……魂魄封口,来世聋哑……”
“冉娘……你为何会如此决绝?”
“……明明你是这么怕疼的一个人……”
哭着哭着,他忽而停了一瞬,垂眼看着地上的半截枪棍,表情变得决绝。
“……冉娘。”
他呢喃了一句,倏然捡起断枪,将尖峰的断口朝着自己的腹部用力捅了进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周歆不由得惊呆了。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宋寺卿姗姗来迟,带着一群衙役跑进院中。见状先是一怔,随后面色陡然一白,跌跌撞撞地朝唐公跑了过去。
“唐兄!很多事你还未曾交代清楚!你不能死!”
衙役们一冲进来,见到周歆搂着沈既白,也均是一怔。
张卿清指着倒在地上的人,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他们进屋?都躺这地上好半天了!”
闻言,衙役们才纷纷回过神来,忙将地上的人擡进两旁的客室。
医师是最后进的院。
届时,倒在地上的只剩两个重伤之人,他们自然地分成两波,同时朝伤者走了过去。
宋寺卿指着唐公,“快!给本公医好他!他不能死!”
几名衙役围聚过来,拉着唐公,想要将他与唐夫人擡进客室医治。
没想到他力气大的惊人,只一下便将众人都推倒了。
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唐公暴怒道:“滚!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哪怕老天也不行!”
“黄泉路冷,奈何桥凉。”
“冉娘,你不要怕,我这就来陪你!”
唐公将断枪又往深处捅了捅,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溢出,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愈来愈轻。
“......来世你天生聋哑,必会受人欺凌。”
“……我与你一同走,至少还能再护你一世。”
宋寺卿眉头一皱,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再也按耐不住,直截了当地道:“唐兄,看在你我相交二十余载的份上,便给贤弟一句准话,究竟是不是你放走的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