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暂时的。”埃林迎上佩莱尔的视线,“就像是浪潮到来时,最先淹没的是那些低矮的沙滩和礁石,这不代表更高处的人就能得以幸免。只是时间问题。”
佩莱尔的视线再度变得锐利起来:“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你是在说,魔素症最终将会不分你我地出现在所有人身上?”
“我就是这个意思,老师。”埃林毫不退让地说道。
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佩莱尔的喉咙,但被他很快抑制住。他意识到这怒意的来源,并非是埃林,而是一种荒谬的猜想在潜意识中得到印证而诞生的更庞大的虚无感。第一次,佩莱尔觉得自己或许是有些老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佩莱尔背过身去看向这简陋酒馆外昏暗的夜色,沉声问道,“这些是很危险的猜想。”
“我知道这不大好接受,老师。”埃林叹了口气,伸手在胸前的口袋摸索了几下,将已经失去魔法的愿望之刻从中取出。自从苏醒后雷恩就将这枚仅剩纪念意义的怀表交给了埃林,虽然雷恩没有说,但显然在他心中这如同是一件表明心意的信物,埃林一直带在身上。
他将怀表递给佩莱尔:“这是雷恩出生时就带着的怀表。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上面实际上携带着一道许愿术魔法。”
佩莱尔的神色显而易见地有些变化、接过怀表:“这不可能,许愿术是只存在于设想中的魔法,据我所知连精灵也未能完成。”
他用手指轻巧地拨开表盖,敏锐地察觉到一道微弱的魔法余晖从那支已经不再走动的表针与那繁复古朴的表盘深处流淌而出。一阵如同从骨髓中迸发的战栗从颈后一路向下流过全身,佩莱尔几乎瞬间便意识到,这就是半年前他和斐拉·戴克诺斯在斯特莱姆感觉到的那道超越了万物、超出了想象的魔法波动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余光。他猛地扭过头,死死盯着埃林。
埃林叹息一声,尽可能简洁地将自己的遭遇告知了自己的老师。他也是除雷恩之外,艾尔芙拉第二个了解到埃林那段跨越万年的旅程的人。
“……当末日到来,一切魔法都开始失准,立足于魔法仪器与机械之上的文明也随之不可逆转地分崩离析。将魔法刻入自身繁衍锁链的精灵甚至因为这一原因而无法再诞生哪怕一个正常的后代,在魔法失效的时代也不再有能力逆转这一切。”
“世界随着底层的律动而变得越来越稳定,魔法的可能性收缩、稳定性增强,适用的魔法理论与图像不断改变。无法适应这一切的生命,就成为了被淘汰者,从这片陆地上消失。而现在律动越过波谷,魔法开始重新变得活跃起来,于是那些无法控制自身魔力的人因为魔法元素自行组成生命、吸引生命,便开始罹患魔素症。这所谓‘无法控制’的阈值会越来越高——现在是普通人,未来是学徒法师,到最后或许连超位魔法师都不能幸免。”
与雷恩不同,身为古代魔法的顶尖学者、星象系魔法的大师,佩莱尔能从埃林的叙述中注意到那些仅有魔法师才能明白的信息。即便拥有数十年在不同时代的记忆,埃林在知识的广度与复杂度上也很难与佩莱尔媲美——光人,精灵,末日,这些概念像是一道微弱却坚韧的线,将佩莱尔千年的生命中收集到的无数浩如烟海却破碎的知识与信息连接成一副庞大的绘画。他目光虚幻,神情滞涩地思索消化着埃林所描述的那段遥远历史,手指不自觉地搭在嘴唇下一下下地按着。
埃林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老师露出这样的神情,现在的他不像是一位古老到情感淡漠的法师,而像是个一直居住在深山中、生命中第一次见到海的浩瀚与渺茫的学徒。
在埃林说完全部后,佩莱尔又在原地发了会呆才忽然清醒过来,看向埃林:“如果魔法随着时代的变化而逐渐失效、法师不断罹患魔素症,那这场圣战……”
“并不是那么迅速的,老师。”埃林知道佩莱尔这是因为短时间内吸收太多知识与消息而有些心烦意乱失去冷静了,“至少还要几百年才会出现魔法大规模失效的情况。”
“是我有些心乱了。”佩莱尔点了点头,“但是如果现实真如你所说,那么比起圣战和其他一切纷争,对抗即将到来的末日才是我们……不,全艾尔芙拉的人类,现在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末日不会来临,或者说并不是和精灵或先古之民的时候那样到来,而是以另一种方式,老师。”埃林目光肃穆地说道,“生活在万年前的魔法民族没有再末日中消亡,而是成功创造了能够度过魔法常数变化的方舟,并且躲藏在其中渡过了末日。这样的方舟一共有两艘——其一是雷恩的‘愿望之刻’,也是我得以回到这个时代的原因;其二,就是天空中高悬的‘光辉’,或者说,是一颗永远处于太阳与我们所在的星球连线上,躲藏在太阳璀璨光芒之中的同步人造星辰,费伦诺人所崇拜的‘神’。”
“费伦诺的信徒为神而战,现在他们的神即将从神国回到人间了。如果他们决定取代我们,那才是真正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