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凌彦培出现在宣仪殿时,所有人都惊了。
前面说过,凌湙人虽不在京畿,可这里的形势皆在他掌握中。
由蛇爷牵头的丐团联络网,经过这许多年的发展,已经成了凌湙手中最强的情报网,曾经孤儿营里挑出来的虎牙,经过其刻苦的学习和锻炼,在蛇爷彻底放权后,很顺利的接手了此位,并在凌湙的支持下,去荆中建了一座名为八珍阁的娱乐基地。
凌湙是直接买了一座山,连同周边的荒地进行开发,荆中因为地势原因,不大有出温泉水的概率,然而这并难不倒凌湙,照搬了前世室内温泉模式,在有大煤矿的背景下,他很豪气的将这座山变成了温泉山庄。
就类似前世那种洗浴一条龙的娱乐城,做的各种浴汤,修了撸毛球场,引进了各种软萌小动物,猫、兔以及幼年小狐貍等,用来吸引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又着重修了一座斗兽场,从北境那广袤的草场上,逮了烈马、虎狼野猪等物,引着那些二世祖纨绔子们来消遣。
高端消遣有特别的上山通道,中端消遣连接着出入城官道,低端的最低十文钱一晚,供热汤沐浴场,和简单的餐食,最受脚夫苦力和游方人士青睐,也是一些小道消息的收集地。
主打一个全年龄段,从高到低抄底打尽,网撒的揽尽前堂后宅所有事,件件不落。
凌湙照猫画虎,把曾经见过的娱乐项目,以现在人能接受的方式展现出来,当然,歌舞乐姬也有安排,边城和凉州之前收容了许多才艺高超的女子,她们有不愿随意委身于人的,便统一被安排进了八珍阁,作一些表演工作,也算是凭本事吃饭。
有凌湙明令禁止的亵玩等低俗娱乐项目,这些女孩在阁中便只承担自身技能以内的工种,赔笑赔酒赔聊等活动一概不接,更不可能有赔睡这等侮辱人的事情发生,初初在荆中以此先例开展工作,倒引的一众纨绔子啧啧称奇,骂骂咧咧砸桌摔碗,等后尔娱乐项目一样赛一样新鲜,真正来八珍阁睡女人的公子老爷便没了。
青倌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可若真被人上下其手,大多也只能忍气吞声,默默垂泪的,而在八珍阁这里,有的是安保人员让那些不规矩的手齐齐与臂膀脱臼,几次下来便都知道遵守阁规了。
反正其他地方多的是招之即来的姑娘,八珍阁里的这些女孩自矜傲娇的别有风味,渐渐的竟成了别具一格处,有许多想要密议个什么事,又不想让人打扰的,便转移到了这里。
点一首弹评,燃一支熏香,沏一壶浓茶,关一门,有事说事,说的安心且舒适。
许多消息,便在这不经意间,入了骄矜女孩的耳,收集信息啊情报啊,比别的地方更快更全面。
于是,慢慢的,八珍阁便成了北境那些想要自立更生,凭本事生存的女孩子们首选工作。
工钱丰厚、生活舒适、安全有保障,若有能与阁中安保护卫看对眼的,还有内部消化奖励。
凌湙从不吝啬给手下人发福利,通常就是一人工作能养全家的状态。
也是北境人口不丰,便是加上荆北,总人口数也敌不上后世一个市区,这才能让凌湙如此不惜财的堆福利养人。
荒年一起,流民满地,恰在荆北收复期,一波人口早被凌湙不动声色的收容了。
非是豪强们不懂人口的重要性,只是这个时代的教育体系,就告诉他们,平民百姓如韭菜,无需多加倾注心力便能一茬一茬的长出来,死一批生一批连绵不绝,圣人口号以民为本,到豪强们的嘴里,就成了民生如草,如此,越近灾荒,百姓越苦,越过的牲畜不如。
那八珍阁迎八方生意,这些年自然要潜移默化的将北境民众待遇往外宣,有死契的奴仆不好弄,那些被抢夺了土地,又不想签死契卖身的人家,只要找着了门路进了八珍阁,基本就有了一家老小的活路,因此,上八珍阁卖消息的,多是嘴严忠恳的。
这门生意做的算是非常成功,凌湙每季度收的财务报表,都用车拉,虎牙是他暗手里最得力的助力之一,目前触角已经探到了江州,与入了江州枢密院的掣云分属两条情报线,各方都不认识,也没联络,属于各闻其名而未见过人的同僚。
他们之间最深刻的牵扯,除了共主凌湙,便是酉二和酉五,酉二负责跑掣字辈那条线,酉五负责虎牙这边,阶别在虎牙之上,但并不出面在八珍阁的管理明面上,是凌湙设置在凉州和边城的一个检察部门,就类似皇城司东西厂机构,官面上有检察他辖下所有部属的职责。
那掣电掣云属于明面上探马,无固定情报场所,二人领着手下人往大征以南方向发展,过江那一片的消息渠道都在他们手里,那么大征以北至京畿这块,自然就是八珍阁的管辖范围,皇宫内外的情况,由虎牙亲手料理,一对一的与凌湙交接,并不会假手于人。
升级为皇长孙的凌誉如此听调派的原因,便是凌彦培在冷宫的这些年,若非有凌湙从中搭手,早便死成了一堆白骨,老皇帝先还叫人注意着那小子的生存状态,后尔病了后便失去了一开始的打算,任由凌彦培在内侍监手里过的生不如死,直到凌湙让虎牙收买到了内宫女官,这才改善了凌彦培的生存待遇,叫他好好的长到了成年。
凌湙用千里之堤毁于蚁xue的方式,一点点的将势力网渗透到了大征州府的各个角落,有益于上辈子的暗探经验,他将这门绝学发挥到了极致,并在适当的时候,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政务机构。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王旗拉起来了,那各衙属职能规划就得详备,基本架构的搭建都套用了前朝异姓王的规制,礼部纠察观若明火,奈何此王封的过于儿戏,叫他们于朝议之上也无从参奏,便稀里糊涂的让凌湙在荆北西炎城,彻底将王府立了起来。
等到众人回过神,方觉之前的所有算计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笑话,那些被闻关一党承诺有分食荆北一地的豪族贵老,望着荆北土地上伫立的荒原王府,顿有一种上当受骗被人当傻子玩的愤忿感,可叫他们大胆的往荆北伸手,却又被荒原王手底下的雄兵震慑,竟至今无人敢往里强塞势力羽翼。
凌湙用一座荒原王府,宣布了荆北的归属权,让曾经暗地里嘲笑他是个无封地实爵的勋贵朝臣,齐齐傻了眼哑了声,也让巴望着他为了封地,与武氏分裂,与武景同争斗的闻关一党失了算,后悔莫及。
北境未生乱,荆北地亦失,两者为犄角,俯望战火滔天处,这就是现今北境与荆北,于整个大征各州府上所呈现的态势。
便如慵懒等闲的雄鹰,敛翅时看着像随意便能捕捉到的小兽,等真看到它张翅飞翔时,才会惊觉那竟是一头能噬人的猛禽。
有意识到情势已变的,如袁芨等人,在通过长达半年的大位之争后,方醒悟当年武大帅给他们埋下的暗手,那种子发芽成苍天大树的过程,竟是他们放纵弄权,掉以轻心后的报应。
如此,尽管不肯承认,可晾成的苦果,却在凌湙抵达京畿的当日,他们有一个算一个的,尽皆尝到了涩,横梗于心。
宫门前的阻力,宣仪殿上的为难,都不过是垂死挣扎,做最后的试探与抗争,便是闻关一党,在看到凌誉的态度后,也生出遥遥大势已去感,然而,事不到最后,没有人肯承认失败。
谋了几十年的局势,谁都不肯说退就退,不到最后的兵戎相见,谁也不会弯腰乞怜。
撑住了就是有文人傲骨的股肱大臣,撑不住的就是弃节墙头草,何况他们每个人能站在中央集权殿,背后代表的就不是他一家之利,便真失了大势,也得尽可能的在劣势中保存利益,为他以及身后的支持者,在兵败如山倒的局势里谋求最有利的排场。
古有千年世族,哪有万年皇裔?
谁当朝主政不重要,重要的是局势分割后,谁有资格能站在朝上开口说话,从始至终,这些人谋的就是朝势的主导权,明君之下有三分左右朝事权利,庸碌之君的体系内,就是他们说一不二的天下,培养傀儡皇,更是如此。
他们与凌湙目前的一切博弈,表面看着立场不同,实际上,就只为一样,在后尔有可能的变局下,展现自己的节操和能力,让凌湙看到他们的体量,为能够顺利快速的接管大局,让利、维稳,否则鱼死网破的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们得让他看到他们身后的营盘有多大,这样才能更好的在劣势中谈条件,边城的治理方式,凉州对于豪族的各种限制,他们是不认可的,非但不认可,还非常排斥厌恶,要叫他们接受那样的管理方式,在那样的制度下受统制管理,那不如鱼死网破。
如此,细细拆分,就不难看出他们抗拒凌湙的终级原因了,只要逼得凌湙遵从前人的方式,笼络住豪族们存在了千百年的规制,以及文官体系在朝事中的决策权柄,那大位之争其实非常好谈,在某些人眼里,甚至可以用兵不血刃来解决目前的困局。
凌湙用凌彦培,非要指鹿为马,当然,本来的打算确实有混淆视听的意思。
既然他们敢在王法之下成功换子,那他当然也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指着凌彦培,说他是凌誉的同胞兄弟。
反正当年闵仁太子留在凌府的子嗣是一个还是两个,现在都无从考究。
凌誉生母卫氏一直被羁押在边城,与凌老太太的五儿媳互种无相蛊,如今相貌与在京畿宁侯府里的那位养嬷嬷一般无二,这些年也是她一直在近身照顾着凌誉,论感情比之卫氏与凌誉的更深。
凌老太太在撒手人寰之际,通过凌湙的安排,见到了凌誉,卫氏当然也在之后与他安排了见面,母子二人相顾无言,其实都知道彼此身不由己的现实。
凌誉没有要求将赵氏和卫氏调换过来,惹得卫氏勃然大怒,之后屡次前往北境公差时,母子二人俱都有隔墙不认感,卫氏不能理解亲儿的置之不理,凌誉则表面淡淡,内心里厌恨卫氏无伦理道德的与人偷欢生子,反之,倒是与赵氏母慈子孝的很。
凌老太太将一份画有,当年密议谋害闵仁太子的小像册子交给了凌湙,上面惟妙惟俏的将暗室里的各人神情,以及带有手印公章的文字详备摘抄了下来,连密议的地点,暗室的位置,每次聚会的时辰,和周遭当日的温湿度,都有记载,只要对着京督府更漏薄,就能知道这份册上记录的当日气候真假,从而推敲出这份册子的真实性。
凌太师对于能保命的东西,真可谓记录详尽,用心斐然。
凌湙在凌老太太临逝世前,迸发出的乞求目光里收了东西,并承诺了保证凌彦培能活着出宫的话。
十多年的现实冲击下,凌老太太已经把对曾孙振兴家业的希望,降低成了只要为凌氏留一份香火的卑微祈求。
从眼睁睁的看着凌湙在边城建立军伍,到实际掌管凉州府务,最后拥有了一支足能媲美朝廷御麟卫的军队,凌老太太非常清晰的认知到了大势已去的悲凉,临咽气的当口,终悔不当初的痛声呼叫,“老头子,你挑错人了,你……你们当初怎么就非得去宁侯府挑人?啊?宁侯府,雄主血脉,怎能容你们肆意欺凌?终……终是由我们家尝到了苦果……报应啊!老头子……报应啊!”
凌湙的身份一经公开,由此生出的悔不叠,如层层海浪波及到了当年的提议者们身上,进而不知凡几的咬碎牙往肚子里咽的,个中苦涩早尝尽了。
从凌湙踏进宣仪殿开始,那上下打量评估的目光就未止过,从凌湙张口说话,不惧几位头部大佬们的气势起,那蔓延在武官群里的交替眼神,就开始逐浪般的发散了出去。
承宁柱国公和先宁太后恩惠,武官集团未有真正的降服于现今的文官体系,只君王偏信文臣,视武将为朋党,压制的厉害,这才叫大家审时度势的与文官集团达成了某一方面的平衡,若非如此,凌湙当年在流放路上闹出的响动,不可能到壮大不可收拾时,才捅到文殊阁内。
这里面其实有小部分武勋的功劳,他们明面上从未有与凌湙接触过,但暗里地搞些欺瞒的动作,确实是帮凌湙起到了掩人耳目的效果,连武大帅当年都在感叹这帮人帮凌湙的暗渡陈仓之举,有暗搓搓与文官集团搞对立的意思。
就,明面上我们屈于君威,为了在朝上保有一席之地,与你们文官折节下交,自退一射之地,让予你们尊位,然,暗地里,我们却可以睁眼闭眼的破坏你们计划好的事情,比如,让该摁死的小子,活的肆意妄为,成为你们难以抵御的心头大患。
只要放纵成了一个,就够令你们寝食难安的了。
如此,从凌湙踏进宣仪殿开始,这群武官便都袖了手优哉游哉的旁观了起来,心里别提有多惬意了。
威风,我武将群里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功勋,就该有如此威风时刻,就该让这群从来只会耍嘴皮子的老酸儒们知道,我武将从不该低于你文官一等,大家同殿为臣,事君王为主,高低平肩,哪有什么文尊武卑?
哼,看见真刀入了殿,傻了吧!
凌湙很清晰感受到了边上武官群里传过来的善意,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京畿卫总督樊域,也在与杜曜坚的对视之下,敛了目光,显出一副与他无涉的态势来。
杜曜坚能出现在城门口,本身就意味着樊域的默许通容,他能收回西云线,重新执掌茳州卫,也多亏了樊域的支持,与凌湙的书信往来里,也多有为樊域卖好的言词,因此,进殿之时,凌湙的目光稍稍顿在了他身上一会,确定他目光里未有偏同闻关一党的意思,应该是处于两相权衡之中。
他的京畿卫,不止有卫戍京畿治安的职责,亦承担着宫闱调防,御麟卫和御门卫的顶头上司,御前统御司长就出自他手下,每任都须经过他考核,方能呈送御前任命,虽然职能上赋予了二人同等的天子近臣之称,实际上他却有调派御前所有侍卫的职权。
他不动,便显得那些替闻关一党跳脚,斥责凌湙目中无人,无视君威的小官朝臣们,又可笑又滑稽,小丑般的遭受着满殿朝臣侍卫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