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辉听着高台之下呼声如潮,一时痛骂贺敏,一时感沐皇恩,一派激昂宁和景象,不由心生慨叹。
直至此时他才真正体会到当日桓王殿下所言教化菩萨是何意。
教化菩萨并非字面之意,而是将莲殊菩萨这个潜在危机转化为朝廷管控百姓的工具,修法堂,筑金身,看似宽纵施恩,实则借以礼部僧录司的僧官将信仰莲殊菩萨的主权牢牢把控在皇权之下,真正实现对百姓的教化。
而教化菩萨的本质就是驯服百姓。
月练如洗,倾斜在石阶青檐上,仿佛遮了一层薄软的纱。
萧门关城守府正堂。
亦维凡摊开今日上京大理寺驰送的一叠急报,只见是一封封信笺,封皮只有裘宾鸿三字,裘宾鸿……亦维凡浅浅回忆着,他记得此人任礼部祠祭司郎中,为人内敛低调,怎得淏卿会给自己寄来这样几封信?
亦维凡展开信笺入目一览,字迹很陌生,不是淏卿的字迹。
亦维凡继而细阅起来,越看只觉心中越沉,似浸满了潭水一般。
当日他深觉虢国在他大圊设有细作,他于北境苦察两月均无果,不料细作竟出在汴京,出在天子门下!
亦维凡心间猛烈一跳,骇意四起,能无声无意地将细作潜插这么些年,虢国,当真有这般谋略吗?
大理寺衙署议事厅。
金乌初起,黛瓦翘檐上凝着的朝露被暖光镀作琥珀色,日光自间窗牖漏下,将堂中廊柱的影子拉得极长。
堂中郑世辅,孟昌及公仪淏卿三人凭几对座,各怀心思。
郑世辅心有余悸,又不免心生喟叹,多亏得自己处事谨慎,将裘宾鸿那封官令文书留存了下来,又不曾阻拦公仪淏卿翻案,否则,若是朱延冤死,那他整个大理寺都要被问责,自己这官途必定难保。
孟昌暗自咋舌,这么大的案子,还真让这小子查清楚了!还偷摸揪出来个敌国细作!胆大心细,果然要想身享富贵,名标青史,还得看谁更敢豁得出去啊!
公仪淏卿捻袖琢磨,昨日审了裘宾鸿那名亲随,除了交代裘宾鸿是虢国细作之外其他一概不说,只言不知,那失踪的三百三十四名画师仍下落不明,裘宾鸿是武帝五十一年的进士,他为何叛国?他的暗报又送往何处?与谁人联系?
堂外飞鸟离枝,压的细青枝轻晃了晃。
“公仪大人”郑世辅舔了舔唇先开了口:“公仪大人心性明睿,胆魄尤甚,力抗非议,平此冤案,实乃我大圊肱骨之臣,。”
孟昌拢袖作揖陪笑道:“正是,正是。”
“此案昭清非淏卿一人之功,全凭大理寺内外一体,尽心竭力,方才堪破。”公仪淏卿依例客套两句。
“我等随同公仪大人同坐一堂,却是耳聋眼花,险些误了大事,公仪大人非但未曾怪罪,还在御前进言,真是令我这当叔父的汗颜。”郑世辅唇抿成线,满面羞惭。
孟昌抬袖擦汗,暗自咧嘴,也是一脸的无地自容:“正是,正是。”
郑世辅脸色一拉,横了孟昌一眼,这老家伙就不会说点别的吗?
公仪淏卿浓眉轻阖,容色谦和:“郑大人过誉,下官实不敢当,郑大人向来兢业奉公,下官只是如实上禀,祸不及二位大人,只怪贼人太过狡诈,连下官自身都险些失察。”
孟昌吁了一口气,忙连胜附和:“正是这理!”
郑世辅一眼掠过他,只垂眸片刻,似打定了什么主意,而后从怀里抽出一张叠好的白擢纸,透过纸背,还能看见朱红的字印。
“这是今早刚到的圣谕。”郑世辅略作犹豫,将圣谕递给公仪淏卿。
孟昌见郑世辅掏出那张圣谕,忙缩着上身向后靠躲,好似生怕沾上些许气味,若没有椅背挡着,只怕现在就要退到太阴山了。
郑世辅敛眸斜睨,瞳孔直瞪,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一味。
孟昌吞了吞口水,脸苦眼哀,面皮皱作一团朝着郑世辅紧着摇头:我不接!我没听见!公仪淏卿离得近!我不去!打死我我也不会牢室,我可没脸再见朱延!
公仪淏卿接过圣谕展开一瞧,不出几息,便已阅完。
“本官思来想去,由淏卿你将这消息告知朱延最为妥当。”郑世辅声音放缓,似在询问公仪淏卿之意。
公仪淏卿收敛心神,面色如常平和从容,不疾不徐道:“下官也正有此意。”
孟昌嘿嘿一笑,倾身凑上前来:“正是呢,公仪大人最是合适不过!”
郑世辅同公仪淏卿二人皆懒得搭他的话,只草草交代几句便各自见礼退去。
正在公仪淏卿一脚迈出门槛之时,孟昌的声音忽地响起:“公仪大人。”
公仪淏卿转身挑眉疑惑:“孟大人还有何事?”
“请……”孟昌顿了顿,面色又惭又凝,说不出的莫测斑斓:“请公仪大人转告朱大人,明日辰时衙署后门,有车驾等候。”
公仪淏卿一滞,似没想到孟昌找他是为了这事。
“送他回庐陵。”孟昌垂眸掩下情绪,缓缓吐出几字。
“好。”公仪淏卿滞了一瞬后答道。
“多谢大人。”孟昌躬身深深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