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3)
令狐冲一心只在任盈盈身上,足不出门,运使易筋经中的疗伤功法,帮妻子修补脏腑经脉,片刻不肯稍离,连女儿也顾及不到,更不用提旁人了。崖高人远,外间厮杀声固然传不到此处,纵然能传上来,他也断不理会。
如此昼夜不辍,再有恒山派的“白云熊胆丸”和“黑玉断续膏”两样灵药,过得十几天,任盈盈终于脉息平稳,自己能够坐起身子,面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令狐冲却因劳累过甚,腿伤愈合缓慢,妻子好转之后多番催促,他才出去歇息。这一躺倒,就睡了足足一日一夜。
待得醒来,见仪琳捧着一套干净中衣、两条煮好的绷带,并针线、药瓶等物,站立在旁,痴痴瞧着自己。他大感愧疚,赶忙坐起,说道:“辛苦师妹过来给我换药,你叫醒我就是,我早睡得够啦。”
仪琳道:“我瞧令狐大哥累得狠了,梦里还说胡话呢,所以……啊,其实我也刚进来,并没等多久。”令狐冲笑道:“一定是你听错了,我只有喝醉酒时,才说胡话。”仪琳奇道:“是么?可你一直说‘婆婆’什么的……”
令狐冲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再往下玩笑,转口问道:“外头怎么样?这些天可有什么敌人打上门来?”
仪琳摇头道:“没有,咱们众师妹日夜守着大门,没人上来。”
令狐冲道:“嗯,这里素日只有两班四个园丁打理,盈盈严令封口,别人都不许知道。园丁大约给桑三娘杀了,所以没人找得到咱们。”
仪琳道:“他们找不到咱们,咱们可也不敢出去,外头怎么样,就不知道了。”说话之间,过来打开令狐冲腿上缠裹的旧绷带,细细清洗伤口,再行换药。
令狐冲道:“不出去,他们爱怎样便怎样,管它呢!”仪琳面露难色,却没接话,只是动手干活儿。换药自然有些疼痛,令狐冲默默忍耐了一阵,等她收拾完毕,再道:“我一直忘了问,你们怎么到黑木崖来了?”
仪琳道:“我从南岳衡山的两位师兄处听说,岳师伯他……”话头刚起,立时止住,低头道:“令狐大哥,我……”令狐冲黯然道:“多亏你来,救了我全家性命,我疏忽了,还没向师妹道谢呢。”仪琳道:“天色太暗,我又听见你在崖上喊叫,心里急了,根本没看清楚……我……对不起……”
令狐冲道:“你没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们。我当初就不该离开见性峰,又或者……早将他一剑杀了算完。那么多师姐妹都不用死,还有风太师叔……还有我师娘……他们都不用死……”
仪琳心中原本明白,恒山派与岳不群之间,实存血海深仇,别说自己是为了救人,就算真的故意杀他,难道有罪不成?何必向人道歉?
但令狐大哥倘若因此难过,她万万不愿,这“对不起”三个字,不由自主的吐出口来,倒也是一片至诚真心。此刻听令狐冲说这几句话,字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到底是不是反语,她关心则乱,一时居然分辨不出,急得几乎要落泪。
门外脚步声响,传来一个粗重的嗓音,边走边道:“可不是么?这话我早说过好几百遍啦,只怪那杀得了的,不肯下手,咱们肯下手的,却又杀不了他,就弄成这样了呗。”话音刚落,房门随即打开,不戒和尚拿了一碗咸肉蒸饭,搁在令狐冲身前。
仪琳道:“爹,你别说啦。”
不戒和尚嘿嘿一笑,道:“每次你都是这话,难道爹说错了?”他这一阵风似的进门,喧哗吵闹,不合将院中玩耍的女孩儿吸引过来。玉瑶见是父亲醒了,欢喜雀跃,跳进令狐冲怀中,扭来扭去,又笑又叫。
仪元追着也进来,拉她道:“你爹身上有伤,咱们还到外头,玩儿竹蜻蜓去。”玉瑶却哪里肯走?
令狐冲其实早已饥饿,但与仪琳父女说了这一阵子话,胸口如压重石,堵得吃不下饭,哄了女儿几句,便端过碗,将咸肉蒸饭喂给她吃。
岂料玉瑶小嘴儿一扁,大声叫道:“不要,不要吃!天天吃这个!要吃藕粉糕、枣泥饼儿!”令狐冲贴脸哄着她道:“乖,等过两天你妈好了,爹爹再想法子,给你找些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