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行(5)
穆人清道:“能得大师兄指点,小弟欢喜得很,怎么会不学呢?就可惜……我学剑的时候尚短,连咱们华山本门的剑招也没学全,本领低微,恐怕要使大师兄为难了……”
令狐冲道:“不要紧,我当初剑法也不高,一样能学。你过来,先拜一拜祖师,我再慢慢的跟你说。”
从来武林之中,传功为头等要紧的大事,能学成一门武功,或得高人指点开悟,该人往往受益终生,全身保命、富贵扬名,皆出于此,因此恩德极重。穆人清只当令狐冲是命自己向他叩头,心道这也应该,便即屈膝。
令狐冲一把拉起,道:“不是叫你拜我,而是咱俩一起,拜一拜风太师叔。”穆人清一愣,道:“什么师叔?”令狐冲奇道:“风太师叔是华山派的前辈名宿,两年之前,已送回山上安葬了,怎么你……难道听也没听见过么?”
穆人清心道:“哎呦,我知道是那一个啦!但我当时陪着文素姐姐,可没往人堆儿里凑过。文素姐姐的爹爹、哥哥,都是给他炸死的,此事千万不能提起。只要漏了一丁点儿口风,非惹大祸不可。”默然片刻,想不出话来答,只摇了摇头。
令狐冲道:“那也不妨,你去劈一块木板来。”穆人清应道:“好。”转身往马匹处取长剑去了。令狐冲自行撮土垒石,等穆人清砍了一根粗枝回来,从中劈开,再以指力刻写了风清扬的名讳,插在中间。
二人并肩跪下,令狐冲拜道:“风太师叔当年曾对弟子说过:‘这独孤九剑我若不传你,过得几年,世上便永远没这套剑法了。’弟子受恩深重,今生无缘报答,绝不敢再令您老人家一番心血,失传在我的手里。如今清儿愿学,弟子便传了给他,以期后继有人,特此禀告。”
穆人清道:“弟子谨记恩德,终身不忘。”言毕俯身叩头。两人行礼祝祷之后,先将木板焚毁,再行上马,仍是并骑缓行。
令狐冲道:“清儿,九剑的第一招是‘总诀式’,后面再有‘破剑式’、‘破刀式’等等,变化甚多,也不能一时说完。我先教你背诵口诀,咱们从头学起,扎好根基。”于是依着次序,一句句的传了口诀,每句再详加解释,不使他死记硬背。
穆人清兴致极浓,专心倾听,努力记忆,有不甚明白之处,立时便开口请教。如此第一日只传了百余字,且果然错过了宿头,只得找棵大树,栖身过夜。此后一连数日,令狐冲毫无保留,除却口诀之外,又将风清扬当初的指点、自己习练之际的心得,尽皆传授给他。
两人在马上传功论武,日行不过二十余里,等口诀背诵无误,诸般道理讲通,再传剑招时,往往还要下马试练,一练就是两三个时辰。这么一来,一天之中,勉强只得半天时光赶路,走得就更加慢了,要每隔三四天上,才能遇到一处客店,其余时候都露宿野外。
穆人清得窥上乘剑术的门径,只觉得每一句口诀心法,都精深奥妙,每一处招式变化,都奇巧无穷,满心欢喜赞叹,丝毫不以为苦。他记性、悟性均是上佳,因此初时进展极快,直等到招式学成,动剑试练之际,才因剑术底子太薄,显出迟滞来。
这一日两人试招过后,收剑上马,将干粮、咸肉拿在手中,边吃边走。穆人清恹恹的,胡乱吃几口便放下了,显得心不在焉。
令狐冲道:“你不爱吃也罢,这干粮还是前天买的,实在干硬。咱们今晚便到长沙,可以好好的歇息一下,喝几碗好酒。”
穆人清道:“大师兄陪着我风餐露宿,着实辛苦,可惜小弟练来练去,无甚进境,辜负了大师兄一番心意。今天这几招使得……也不知是不是记错了……似乎还不如昨天呢!”言下颇有几分懊丧。
令狐冲道:“这剑法的要旨,全在一个‘悟’字,决不在死记硬记。等到通晓了这九剑的剑意,则无所施而不可,便是将全部变化尽数忘记,也不相干,临敌之际,更是忘记得越干净彻底,越不受原来剑法的拘束。你资质甚好,若论道理,比我当初通晓得多,只上手时略有不如而已。我有许多不明白处,都是后来勤加习练,多年中渐渐领悟的,又或者与人相斗时,一剑刺出,忽然间便开朗了。可直到今日,也不敢称自己是学到了家。你年岁轻轻,切不可急于求成,只要用功不辍,将来必有一番成就。”
穆人清听了,若有所思,良久方道:“听大师兄讲论剑道,真长见识。嗯……这个叫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令狐冲摇头道:“不是我说的,这也是风太师叔当年的教导,算来差不多有……十年了,我时常便想起,只是没人可说,现在说给你听了,心中畅快得很。风太师叔教我练剑的时候,我俩住在后山思过崖的石洞中,每天靠大有送饭,也是一般的风餐露宿。其实风餐露宿有什么苦了?我瞧快活着呢!”
穆人清问起当初传剑的情由,令狐冲缓缓说了,又叹道:“若能再见风太师叔一面,该有多好?我这些天跟你在一处时,总忍不住想起他老人家当年的话,一字一句的学着说,就好像我变作了风太师叔,而你又变作了我一般。说得越多,心中越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