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乱(4)
上得崖来,只听风声猎猎,厮杀声大作,众人极目所见,俱是战乱景象。东一丛、西一簇,众教徒结成战阵,旌旗长枪,竟都似模似样。残阳如血,一片肃杀。
任盈盈回头道:“黄帮主,命咱们自己人也展开阵势。”黄伯流领命传令,但群豪未经教习,原是乌合之众,哪会布什么阵?只得一字排开,以壮声势。
各派首领和武功高强之辈,都奔过来跟在任盈盈身侧,其余人等在后,各自执了兵刃在手。若是数人、十数人之间的私斗,则于这些江湖豪客而言,直如喝酒吃饭,浑不在意。但面对双方数千人的战阵,却只觉腥风扑面、杀气逼人,人人心中战栗不安。
令狐冲握紧剑柄,低声对妻子道:“咱们人少力弱,不合硬拼。待会儿见了敌人首脑,也不管他是上官云,还是什么贾长老,我都替你杀了便是。”
任盈盈轻轻一笑,道:“不忙杀人。你运足内息,替我喊两嗓子便罢。需使这里人人听见,他们教主回来啦。”令狐冲一怔,任盈盈又叫过莫长老并救下的其余教众来,吩咐他们跟着令狐冲一起叫喊。
莫长老本则武功高强,能在日月神教中做到长老之位,自也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可他连番战败,身受重伤,又给上官云责打摧折,这才心胆俱丧,成了个畏葸懦夫。此刻他身不由己,又回到黑木崖,心道:“圣姑倘或战败,无论是上官云,还是贾云义,都绝不会容我。我是进退无路,再要哀求,也属无用。有什么事,只得硬着头皮去做罢了。”当下点头答应。
令狐冲见妻子言语之间脚步不停,也不再迟疑,高声叫道:“日月神教的好朋友们,你们任教主回来啦,快快过来迎接!”他修习易筋经多年,除却自身浑厚内力之外,又将吸取的异种真气化为已用,功力殊深,此时全力发声,振动山谷。
众教徒人人听在耳中,心中都是一凛,正在跟敌人接战的教徒不敢分神,但阵型后方尚未动手之人,却都擡头张望。霎时之间,数千双眼睛看了过来。各长老、堂主,大抵都认得令狐冲,此时心道:“数年不见,此人武功越发高强了。”
莫长老等人也跟着叫喊:“任教主驾到,快来迎接!”但数十人齐声,反而不如令狐冲一人响亮。群豪又跟着喊道:“任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此时战阵已不再向前进攻,阵前交战之人不得后援,也有意退却,崖上喊杀声渐渐低了下去,人人心中都存了一个疑问:“现在两位教主变成了三位,将要怎样?”
任盈盈飞身纵出,落到阵前,擡手便将一枚透骨钉向秦伟邦发出。那秦伟邦站在高处,手拿令旗,本在指挥己方教众作战,离得甚远。透骨钉又非弓箭,力不及远,待等到他面前之时,劲力早衰。
令狐冲见妻子虽然身怀六甲,这一纵之力,仍是轻巧灵动,心道:“盈盈武功不弱,大约不在她教中寻常长老之下,但‘雕侠’上官云在江湖中好大名头,那姓贾的我虽没在意,想来既敢造反,也绝不是泛泛之辈。盈盈此举危险至极,我若离得远了,相救不及,那可终身遗恨。”想到此处,也现身阵前,站在妻子身后一丈之内。
秦伟邦擡手使令旗拨开这枚暗器,高声道:“圣姑回归,属下有失远迎,可这实非死罪,还请你老人家息怒,手下留情!”他须发皆已花白了,却称任盈盈这样一个未满三旬的少妇为“老人家”,言辞殊为谦卑。
任盈盈道:“秦长老,你身受神教大恩,我父女又不曾追究你附逆东方不败之事,仍旧善待重用。如今你却追随贾云义这逆贼,率众攻打黑木崖总坛,是什么缘故?”她说话之时,运足了内息,杀声止歇之后,崖上安静许多,因此也是人人听得清晰。
秦伟邦道:“圣姑此言差矣,是上官云这逆贼反教作乱,暗害咱们向教主,意欲取而代之。属下等忠心护教,跟他死战,圣姑不可冤枉了好人。”
上官云正在对面,两派对垒,都须牢牢占住大义名分,嘴上岂可输人?当即向身后连使眼色,鲍大楚接口叫道:“姓贾的!你勾结五岳派,恬不知耻的自立为教主,如今怎么做了乌龟,叫秦伟邦来替你贼喊抓贼?你便使人喊一千次,一万次,这教主也是假的!你自己羞臊,不敢出头么?”
他身后众人,有不少都哄笑起来,大战数月,双方都编排了不少歌谣笑料,专司羞辱对方,这贾云义便以姓氏谐音之故,受人攻讦。
秦伟邦尚未答言,任盈盈却道:“你指摘上官云,倒也好办!赶快倒戈卸甲,随我到大堂去分辨明白,我自然给你个公道。若是执迷不悟,仍旧追随贾云义造反,那可就难了。”秦伟邦闻言一愣,心道圣姑口口声声说贾教主造反,似乎要帮上官云?这两伙人若是联起手来,如何是好?忍不住回头,想看贾云义如何示下。
到了这种地步,贾云义身为人主,再要躲于阵中,一言不发,场面也已无法收拾,只得来到阵前。令狐冲直到此刻,才细看这位贾长老,见他四十余岁年纪,一张刀条儿脸,双目精光四射,颇具威严。
任盈盈道:“贾长老,你弑主自立,罪大恶极,倘或一丝天良尚存,就该立即自尽谢罪,还可保全家人性命。”令狐冲心道:“他反叛之前,自然先将家人远远安顿了去,若是留在黑木崖上,早就被上官云杀完了,如何能等到你来杀?这话只怕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