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旧(4)
高根明道:“何止他一个人盲了眼睛?他手底下带的,全是瞎子,居然还有林师弟在内。他们早已练就听风辩器的本事,在黑暗之中,比双目完好之人,更加厉害。大伙儿都赶紧舞动兵器护身,杀得片刻,地道口给人打开。师父带着咱们华山弟子,打起火把,他老人家进得洞来,一言不发,便先将林师弟杀了。”
令狐冲心想,师父生怕林平之说出什么不利自己的言语,抢先将他灭口,毫不稀奇。当下也不接话,只点了点头。胡贞道:“林师弟刺伤小师妹,又投靠左冷禅,当了叛徒。师父只怕早已恨透了他。”
高根明道:“地道口给咱们几个师弟扒开,洞中又点了火把,大伙儿群起反击,大战了一场,那些瞎子终究不是对手。左盟主双目完好之时,尚且敌不过师父,瞎了之后,那就更加不用提起,给师父连斩几剑,倒在地下。师父却不忙杀他,反而跟他叙起旧日情谊来,夸左盟主执掌五岳多年,抵抗魔教有功。”
令狐冲道:“这可奇了。”高根明道:“师父说了好一阵,话锋一转,又说左盟主谋害定闲、定逸两位师太在先,杀害诸多五岳派同道在后,罪孽深重,他虽有心回护,终究众恨难平。只要左盟主自尽谢罪,便可保全家人和自己身后名节,大伙儿仍认他是左师兄。左盟主道:‘好,我认栽便是。岳不群,你如不守诺言,我死后做鬼,也不放过你。’说完自断经脉而死。”
任盈盈道:“左冷禅一代枭雄,竟死得这般窝囊。”令狐冲道:“他们一群瞎子,大老远从嵩山跑到华山,事机如何保密?师父邀得一群人上山,自然日夜警醒,瞎子们纵有劳德诺这内奸引路,又如何能够悄无声息的上山?人言‘自古华山一条路。’他却是自取死路。”
高根明道:“谁说不是呢。等我从洞中出来,就见二师兄死在洞外。我问起缘故,四师兄说他给瞎子们望风,被师父一剑杀了。后来清点人手,这一场大战,五岳派也死伤了四五十人,着实惨烈。”言毕连连叹息。
任盈盈道:“那岳掌门到底守没守诺言呢?左冷禅这买卖亏本了没有?”令狐冲心道:“左冷禅帮我师父背两位师太的黑锅,换自己家人性命,这买卖不亏。”忍不住跟任盈盈对望了一眼,只见妻子拿着一片蜜瓜,笑吟吟地边听边吃。
高根明道:“算是……守了。”任盈盈笑道:“守了就是守了,没守就是没守,怎么叫算是?”高根明道:“我师父果然没杀左盟主家人,只将他们都赶出了嵩山,叫自谋生路去。临走之时,诸般财物都许他们带走,直装了两辆大车。”
令狐冲道:“嗯,那也还好。”
高根明道:“左家人搬去南阳城中,做了财主,本则不错。可惜没过两年,左盟主那独生儿子,叫做左挺的,竟给伏牛派的人杀了。伏牛派、嵩山派、少林寺都在河南境内,伏牛派却一向跟少林派好,不怎么卖嵩山派的面子。左盟主在时,就有过几次摩擦,嵩山派势大,总是占便宜。”
令狐冲道:“河南这些事儿,我倒不怎么清楚,只听说左冷禅那儿子,武功可是差劲得很。”
高根明道:“左大公子是块废料,不过仗着他爹,成日价横行霸道的,无人敢惹。听说他被赶出去之后,知道自己失了靠山,倒收敛不少,不掺和武林中事,只一味的狂嫖滥赌。合该他倒霉,在妓院中遇到了伏牛派的旧相识,给人嘲笑了一通,气不过动起手来,送了性命。”
令狐冲道:“他自死在伏牛派手中,不与师父相干。师父好歹没杀左家人,算是对得起左冷禅了。”
高根明道:“唉……可惜不是人人都像大师哥这般明白事理。师父本来说,左挺已给逐出山门,不关五岳派的事。可偏有人说,都怪师父将他们一家子赶出去,才致亡命,这叫杀人不见血。又有人说,伏牛派是为了讨好师父,才杀了左盟主的儿子,这叫迎新弃旧。风言风语不断,嵩山派的人又群情激愤,师父终于受不了啦,带了嵩山派所有的师叔,一并上门去向伏牛派问罪。”
令狐冲想起方生大师的言语来,接口道:“然后将伏牛派灭门了?”高根明道:“原来你都知道了,那还叫我说?”令狐冲道:“我只听人说得一两句话,不知道缘故,现在听你说了,才是真正明白。嗯……我没能亲手给大有报仇,总算劳德诺死在师父手里,大有也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