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心脏不会停止·十五
男孩儿拨开一簇微微颤动的灌木,一把柔软的金发从草木的间隙里漏出,像是被棉花糖般的云朵亲吻过一般滑过皮肤,带来一丝细微的痒。
男孩儿兴奋地将灌木丛拨开得更宽,一双琥珀色的眼藏在枝叶掩映的背后,被捉到的瞬间讪讪地眨了眨。
“姐姐!找到你啦!”钟晚一头钻进灌木丛里,欢呼着扑进她怀里。这个年纪的男孩儿总是比女孩儿长得慢些,他跳起来抓不到晓笙的脖子,只能像只树懒一样抱住她的腰。
“好快呀。”晓笙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眯眯地鼓励他,“钟晚好厉害!”
“……姐姐下次可以躲得更远一点,不用让我的!”小小少年挺起了胸脯,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立刻发现了目标,“比如这个!”
他跑到附近的大榕树下。祖宅的花园有些年头了,这些树的年龄都抵得上十个他们。这棵榕树也不例外,虬龙胤须盘根错节,生出了个半人高的树洞,五六岁的小孩儿猫个腰便能轻而易举地钻进去。
“这个不就很好嘛。”钟晚从树洞里探出头,对着晓笙招手,“姐姐要是藏在这个里面,我一定找不到!”
“钟晚……”女孩儿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唇,蹲下身,揉了揉他因为奔跑而被汗湿的额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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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姐姐有点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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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弹被引爆的炮火,是这片夜唯一的光源,那么刺目那么鲜亮,倒竟也显得有点儿温暖了。
雨和哭泣落下,火在胸膛起舞,一曲走调的陈旧音乐不成器地响起,于是听者安静地合上了眼眸,在嘴角挂起一丝欣慰的弧度。
钟晚仰面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咸腥的雨水从天边倾落,像是一条怎么拧也拧不干的毛巾,噼里啪啦地打在脸上、与泥泞的泪水混杂在一起滑到唇边,一片苦涩的滋味。
她这一生过得这么辛苦,那么至少在最后的时候,不要让她再一个人落在这片无边的夜里了。
他口中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可惜再也没有人能纠正他的音准、拉着他的手掌帮他打着节拍——要是早知道这一天的到来,那时候的他一定不会厌烦地甩开她的手。
“贺今——贺今——!”
通讯那头晏焦急的声音把众人的思绪拉回现实,与此同时,一张卫星实时定位轨迹图被传输在移动终端的浮空屏上。
“虽然我知道不合时宜……”他的语气生涩,“但有没有办法停下这艘飞船?按照晓笙……”他僵硬地顿了顿,“晓笙发来的信息,原定计划它应该会一头撞向市中心,在人口最密集的区域坠落。”
贺今与燕照雪面面相觑地对视了片刻,同时将视线落在船舷边的钟晚身上。少年背对着他们、佝偻着背脊坐着,短短数分钟之内苍老得像个百岁老人。
“博士的切片呢?”
“……”燕照雪一愣,下意识踢了一脚地板上切片破碎的躯体。
“舰船的航行方向是由他控制的,他要是不在这艘船上,我也没有控制权。”
钟晚的陈述不带任何感情基调,万念俱灰的他此时此刻没有任何必要隐瞒信息,意识到这一点的在场众人都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他们不难想象网络舆论在黄昏派的庇护下发酵到了什么地步。尽管疏散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实行,但一旦这艘飞行器坠落,经济损失与形象损失不可避免,机构与世界树一定会被追责为何不提前做好预案——事实上首辅早已将晓笙心脏埋藏的强力炸弹作为预案,一个堪比地狱笑话的暴力预案。
燕照雪泄愤地狠狠将博士切片的头颅踩碎了,飞溅的零件碎片稀稀拉拉落了一地,杏小心翼翼地往贺今身后躲了躲。
“队长……”贺今看着他脖颈上绷起的青筋,在场所有人中他的情绪是最崩溃的,却还必须要肩负起队长的职责行动。
“跳船吧。”燕照雪紧闭着双眸,沉沉吐出一口浊气,“三分钟后飞船会路过一座三百米的高楼,”他猛地睁开眼,扫视着夜幕中迫近的高楼,“焉兽形态下我应该能从这里跳过去,我带着杏。”视线一转,“钟晚,你腿部还有飞行器模块吧,你带着贺今。”
“坐标A8,B-19的那栋楼对吧,”晏的声音从通讯那端传来,“我在楼顶负责接应。”
“这艘船只能放弃的意思吗?”贺今皱着眉问,“居民的疏散……”
“疏散来不及也没有办法,”燕照雪侧过头看她,庞大的男人落下如怪物般的投影,通红的眼里布满颤动的血丝,“我不能再失去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说完,他拿起脚边某块残破的钢筋,一口气捅进了自己的心脏。鲜血淋漓洒下,男人再次化为了猛兽的姿态,向着凄苦的雨月发出悲怆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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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落点临近的时候,燕照雪带着杏率先跃下了船舷。贺今跨步登上船舷,钟晚从石像般的沉思中直起身体,沉默地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