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请你为我唱支歌·十二
晓笙坐在病床上。
点滴的药水顺着针管流入静脉,带着些麻醉效果的药水让口唇的伤痛变得能够忍受,窗外的阳光如同花束般映在病床上,像是为惨白的床品添上了一点儿血气的颜色。于是她逐渐恢复了些精力,将视线投向床头的抽屉。
那里堆着晏明偷偷或者托人送来的口罩,也是如床品般苍白的颜色,但正因为苍白,上面跃动的彩色音符才显得如此鲜艳。
其实这些口罩不符合医用卫生条件,会加剧伤口感染,她用不了,但她没有告诉晏。她不忍心拒绝这么鲜活、跳跃的色彩,就像多年之前因为感受到胎儿生命的跳动而放弃自尽一样。
她喜欢白色,但她总是穿着漆黑的裙子,因为黑色能提醒她在那个黑夜所犯下的罪孽。她固执地认为自己配不上那么单纯的颜色,这么多年,从一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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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晓笙躺在这里,近乎撕裂的伤痛让她放弃思考生命、温柔和善良的意义;二十年后的晓笙躲在这里,在心理暗示下无所遁形的往事如同噩梦般再次显现,她再次放弃了思考。
说来好笑,这不是摆烂,这是思考过后得出的结论。
那些葬身火海的冤魂不提,她是间接杀害晏和贺今亲生母亲的凶手。她轻贱单薄的生命被年轻善良的女性研究员拯救,可反手就让一阵风将她飘摇的生命推下了高楼。坚硬漆黑的地面吞噬了她的生息,血无声地在瓦砾狼藉火舌烘烤的地面崎岖蜿蜒,流向沉默的棺材。
她该如何面对他们兄妹俩?他们又会怎么看待她?
不知道,不想知道,不敢知道。
情绪与身体的失控已经给大家添了太多的麻烦,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晓笙深吸了一口气,口罩随着窗外的风飘落,她直起身,将自己手腕上的输液针拔了出来,血珠立刻从白皙的皮肤上滴滴渗出,在被单上落下刺目的红花。
她偏了偏胳膊,摸了摸自己颈侧的动脉。过于瘦削的少女没有太多脂肪包裹血管,稍微按压便能找到那片微微跳动的地方。
她举起了针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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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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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被敲响了,晓笙愣了愣转头看去。可可的金属短喙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击玻璃窗。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愣神的功夫,可可灵巧地拔开插销,从窗口撬了个小缝钻了进来,站在窗沿上。它的一边翅膀还是坏的,半个身子凹陷歪曲,脑袋也不得不歪着,调整了好久的姿势都找不到重心,最后只能好笑地扭着屁股勉强保持着站立的姿态。
「你在干什么?」她忍俊不禁。
「想见你。」小鸟说。
「可我不是什么值得见的人。」她摇头。
「想请你为我歌唱。」小鸟说。
「可我的嗓子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微微笑着。
小鸟张开短喙,高高低低的电子音蹦跳着组成生硬的乐曲。晓笙愣了愣,她先听出来这是那首晏明请求她为妹妹庆生而贺唱的歌曲,再仔细一听,这似乎是她曾经的声音。
遇到可可之后没多久她就接受了改造手术,储存的训练样本极其有限,AI模型拟合的结果称不上好,甚至听来有些可笑。晓笙无声地张大嘴笑着,眼角却流下了一行行泪。
小鸟毫无征兆地停在了最后一个小节前,擡起的曲调被强制扼杀在不该结束的高潮,迟迟不落下。
「为什么不唱了?这不是唱得挺好。」她忍不住追问,
「最后的,不会。」小鸟说,「想请你教我唱完。」
「……」
「想请你教我唱完。」
「……」
「想请你教我唱完。」
「……」
少女重复地沉默着,小鸟重复地祈求着。点滴的水不再流动,窗外的阳光不再细斜,只有惨白的病床被炽热的水滴一点点濡湿。她想起自己坐在屋檐下看着雨后的嫩叶啪嗒落下一滴水,想起仰头看着鸟雀掠过头顶留下啁啾啼鸣,想起春夏秋冬不间断拂过身侧带来各种声音交杂如歌的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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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活着。
好想活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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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捂住自己的脸,肩膀耸动,嚎啕大哭。
她本不应该发出声音,但是她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她是那么地眷恋自由的歌声,眷恋蓬勃的生命,眷恋充斥着清风明月的世界。她不愿再争斗,不愿目睹什么人离开或者背叛,不愿看到刺目的血从她爱着的人身上流出。
「你真的……真的不在意吗……?」少女的指缝里漏出发抖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代替那个她说这些,」小鸟,或者说贺今笑了笑,「但如果我真的是我,那我一定是最不希望你死亡的人。」
「即使我做了那样的事情……?」
「死亡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晓笙,」小鸟捡起那枚不知何时落在地上的口罩,衔着送到她面前,「如果你真的觉得于我有愧,那么请为我歌唱那首未完的歌。」
「我、我……」
「我会等你,等你的嗓子痊愈,等你的身体恢复,等你心灵上的漏缺被爱和希望填充。」小鸟歪着滑稽的脑袋,语气却轻柔,「到那时,你一定能为我献上最动听的歌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