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请你为我唱支歌·一
奔跑、奔跑、奔跑。
向着走廊末端的那唯一一点月球的光亮奔跑,越过地上扭曲如群山林立般的窗格倒影,竭尽全力将血腥的气味和绝望的惨叫甩在身后。
七八年来熟稔的走廊如同被怪物拉长般、竟显得如此漫长无垠。最爱的华丽裙摆与沉重的蝴蝶结在此时也成了累赘,背上的重量随着体力消耗逐渐压迫心肺,冷冽的空气刺激着过度收张的肺部,向麻木的大脑传来疼痛的信号。
终于,在某个临界点之下,她绊倒在山陵平坦的脚下,背上的男孩摔落在地,意识不清地翻了几个身,头沉沉歪在一边,背后的伤再次在身下洇出一滩刺目的鲜血。
“小晚!小晚!!”年幼的女孩儿仓皇失措地爬向受伤的胞弟,拢进怀里,沾满泥灰的细嫩手指颤抖着探了探,确认着还有鼻息才放下心来。
可惜她并没有太多喘息的空间,脚步声清脆地由远及近传来。噔、噔、噔——那是男式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也是打断了她手下涓涓流淌琴声的不速之客。
然后,父母的脑袋就被枪子儿炸成了血肉团。
“……”
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从未遭遇过这等变故,晓笙的双腿在繁复的裙摆下发抖,却还是耗尽最后一点儿尊严向着来者站起身,将昏迷的胞弟挡在身后。
“乐正氏,最后就只剩下这两个孩子了吗?”
皮鞋停在了发抖的女孩儿身前,男人蹲下身子,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眼里浓稠得与年龄不相符的凶狠。
“是的,弗朗西斯老师。”年轻的博士推了推眼镜,对于此时的年轻人来说,博士还只是一个刚刚获得的学位头衔。他有些局促地翻阅着手上染血的材料,有些字被鲜血洇开了,他毫不在意地用手抹了抹,拖出一道浑浊的血痕。
翻遍了资料,他重新合上文件夹,犹豫地询问身侧的老师,“这两个孩子也要杀吗?”
“你觉得不需要吗?”
“乐正氏一直都很反对我们的世界树提案,还利用世家的影响力明里暗里设阻,实在是除之而后快。”年轻人面露难色,“这两个孩子还这么小,目睹了我们的所作所为,如果不除的话后患无穷……”
“呵呵呵呵……”弗朗西斯阴沉地笑了起来,粗粝的拇指强行扳起女孩儿倔犟的下颚,“但是你看这个眼神,即使在这么绝望的情况下,她依然想杀了我,很好,很好,是个试验体的好苗子……”
他的喃喃低语如同魔咒灌耳,让晓笙头痛欲裂,她瞪大了涨满血丝的眼睛,握紧了稚嫩的拳头,要将此刻灭族仇人的面孔牢牢篆刻在自己的头脑深处,然后等待羽翼丰满的那天,将他彻底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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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那天来临之前,被憎恨着的男人早已圈进方寸相片、镶嵌在因多年雨刷冲洗而黢黑陈旧的铭碑上,年复一年地被后辈挂上象征安眠的白色花圈。
“……”小弗朗西斯为父亲轻轻整理好凌乱的花瓣,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缓缓起身,恭敬地鞠躬。
燕照雪看着他沉重迟缓的动作莫名感觉焦躁。晓笙还因为芯片的影响陷在梦境中昏迷不醒,贺今被博士掳去一周后仍然下落不明,他要做的事情堆成了一箩筐,此时此刻却被父亲差遣来为一个压根没什么好感的人上坟。
说到底,作为当年共同投资建设世界树的合作伙伴,这种事情本该由首辅带着内阁亲自出席。今年属实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博士叛逃机构缺席,首辅也称身体不适,竟让他带着骑士和教父前来祭拜——这两个如来佛祖五指山都压不住的怪胎闹了什么幺蛾子,他才懒得管。
“让你来为我父亲吊唁是一件很令人不满的事吗,我们亲爱的特别行动队队长大人。”
燕照雪擡起头,小弗朗西斯不知何时完成了冗长的悼念,正与他怒目而视。
“不……只是如果你的麻利点儿会更让我欣喜。”燕照雪学着他阴阳怪气的语调说。
教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峙的年轻人,骑士抱胸靠在不远处的树下,他头上还缠着搞笑的绷带,闻声也投来了视线。
“你的喜悦我毫不在意,”小弗朗西斯拔高了音调,在宁静的墓地上显得有些刺耳,“你本来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我父亲怎么死的,世界树是怎么落入燕氏的囊袋,你我最清楚。”
求求你了我一点也不清楚啊。燕照雪脑袋瓜被他吵得嗡嗡响,机构成立之初发生变故时他在国外留学,得知消息的时候别说残局了,连人的头七都过了。
“为了独掌大权连唯一的密钥都被从父亲的脑袋里抠出来,藏得严严实实。”小弗朗西斯攥紧了拳头,满目通红,“你知道我父亲死时脑浆迸裂、七窍流血、失禁失语、智商倒退回幼童——他是活生生被精神折磨拷问至死的!!”
“他手下无数的试验体冤魂可不觉得他悲惨。”
“那是两码事!他的过错应该由律法来审判,而并非为了一己私欲动用私刑!”
燕照雪承认,那的确是源于父亲的一己私欲。「密钥」是世界树研发之初就存在的后备系统,持有「密钥」的人可无条件获得世界树的最高控制权限。本来是谨防世界树失控而特地留下的后备钥匙,但随着世界树不断完善,密钥带来的权力与欲望也日渐膨胀。
指责父亲的做法毫无意义,到了如今的岁数,曾经偏执的男人也逐渐意识到,他能用这种雷霆手段震慑后人、掌控权力,那么其他人也能,并且如今正在虎视眈眈。
“然后呢?”片刻的沉默之后,燕照雪转过头,“你现在要复仇?像黄昏派一样?”
“我——”小弗朗西斯被他一句噎住了,怒火被硬生生掐断在喉咙口,只余意义不明的哽咽和迅速涨红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