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傍晚，谢姒靠在榻前接着宫人递过来的铜镜整理着鬓角，从名贵的妆匣中挑选着金灿灿的钗环。
她十分有兴致的试了几个胭脂，问宫人哪个好看。
宫人恭敬低声奉承：“不管娘娘用那种都风采奕奕，世子都会喜欢的。”
平常娘娘面见陛下时候可不会有这些心思这样盛装打扮，但是他们都觉得娘娘与陛下感情甚笃，想不到别的上去，只觉得是妹妹对兄长的一片重视。
谢姒只是想让自己看着更华贵一些，她透着镜中的自己恍然间就看到了曾经跟在谢琰和身后摇尾乞怜的摸样，当年进宫的时候，她以为从此就能在谢琰和面前擡起头来，然后笑着将这么多年的屈辱都奉还回去。
却万万没想到……
即便她现在是贵妃谢姒，即便谢琰和现在要对她低头行礼，但是大梁覆灭后，她依旧只能仰仗他而活。依旧只能面对他厌恶的摸样，扮演着神情的角色，讨得他的一点儿怜悯之情，让自己活得好一些。
想到这儿，她不由的捏紧了手里的牡丹金凤钗，因为太过用力金色的凤羽几乎将她掌心划破。
但是很快她便平复了下来，将金凤钗重重插在了鬓边发髻中。
从小到大，她太知道怎么样做一个对自己有利的人了。
就在这时候，殿外突然传来响动以及宫人的惊呼。谢姒正选着花钿，见状不由微微蹙眉擡眸像寝殿外的方向看去，然后就见宫人都吓得跪了一地不敢擡头。
披着玄色金龙暗纹的高大少年哐当一声劈开了宫人来不及打开的殿门，他阔步生风带起了衣袂上下飞舞，头上戴着的金龙冠跟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小暴君的脸色从来没有这样难看过，一双漆黑的凤眼布满了赤红的血色，此刻几乎是目眦欲裂。长袍下骨节分明有力量的手紧紧的攥着长剑剑柄，似乎还在发抖。
“陛下？”
谢姒被他眼神烫到了，手一松金箔花钿便顺着她指尖在她眉间贴歪了一寸。她心知小暴君必定有事，可惜脑中思索再三也想不到能有何事。
她向来深知在小暴君面前的相处之道，就是要冷静。他并非嗜杀之人，也不会因为几句流言蜚语无端对她出手。
所以谢姒也只是瞧了他一眼，就很淡然自若的重新对镜贴好了花钿，一边平静的问：“陛下这番匆匆而来，是有何要事？”
“谢阿姒……”
殷星无布满红丝的双眸直直的看着她，声音暗哑的可怕。
他真想杀了她。
***
殷星无重生了。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阿姒，他知道阿姒从前在谢府中过得是怎样任人欺辱朝不保夕的日子。他看着阿姒，就像看着自己一样，他们才是这世间唯一相依在一起的存在。
大梁动荡，他自小便不是作为储君培养的，他的父皇死的时候他还是个三岁稚童。皇位更替，朝堂后宫都乱七八糟，即便是跟着当年的文慈皇后身边，也终究和皇后的亲子不同。
他不曾学过怎么治理朝政，怎么安抚朝臣，怎么平衡势力。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朝臣想要架空他，权贵想要取代他，百姓想要推翻他。
整个大梁，没有几个人希望他能活着的。
曾经，殷星无以为，阿姒是那唯一一个。每次他被朝臣吵得头疼的时候，阿姒总有办法帮他解决一个又一个麻烦。
他不似谢琰和那样城府深，谈笑间将人玩弄于鼓掌，他只知道阿姒喜欢江洲的能铺十里长的浮光锦，喜欢用南海的熠熠生辉的紫珍珠喂鱼，喜欢将和田白玉敲碎了铺路……
为了让阿姒开心，他可以到处让人找稀奇的珍宝博美人一笑，可以当着宫人的面学鸟鸣学犬吠，可以不顾礼法让谢琰和随时都能入宫来陪她……
哪怕，后来谢琰和造反，殷星无命人拿下了留守京中的谢府其他旁支，也从未想过用阿姒去威胁谢琰和。他甚至没有一丁点迁怒阿姒，甚至担心朝臣会非议阿姒，担心阿姒会在他和哥哥之间左右为难。
殷星无知道阿姒无比的在意谢琰和，但是谢琰和眼里从来没有阿姒这个妹妹，他担心谢琰和在坐上皇位后会杀了声名狼藉的“妖妃”表明立场，所以在城破前便想带着阿姒从密道逃走。
可是，阿姒背叛了他。
她不想和他一起走，还想让他和她一起死。
谢姒让人放火烧宫，然后拿出了一壶毒酒，笑着看向他：“陛下陪阿姒最后再饮一杯吧。”
“你想杀我……”
她说：“哥哥要坐上这个位置，罪孽深重的前朝君王就不能活着。”
谢姒率先饮下了一杯，将空酒杯倒置，擡眸看向他笑得轻松：“当然，罪孽深重的妖妃，也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