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驾
霍长歌那嗓音清亮悦耳,于刀兵铁甲哀嚎声中听来尤其清脆,皇帝眸光一闪,竟不由抿了抿唇,便连侧旁连连挂彩的连璋也闻声抽空略一侧眸,他已杀至乏力,身上带伤,浑身浴血,再不见往日冷傲贵气模样。
谢昭宁闻言一怔,擡臂于半空之中接过新刀,将身前围困三人当胸砍倒,眼瞅着霍长歌竟仗着个头娇小、身法灵活,往刺客来处蹿了过去。
“你回来!”谢昭宁惊出一身冷汗,虽知她身带武艺,却仍止不住担忧,并不愿她一个姑娘家来淌这浑水,想拦她又腾不出身去,眼瞅着四面八方全是前仆后继的刺客与刀光剑影。
霍长歌眼眸冷酷淡漠,瞅准距离又连杀几人,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现出与她年岁不符的杀伐果决,似个久经沙场的老将。
她短暂清出一小块空地来,停在谢昭宁身前阶中一处站定不动,左手一动正要撩开大氅,突听一声破空响动,她擡眸,见竟有大汉扛了那关公大刀朝她当头砸下。
霍长歌见状单手举着子剑“当”一声与他刀刃相拼,利刃上裹清冷月光挡住那刀下坠之势,只她如今年岁尚小,力道不足,只挡过一息便觉手臂微酸颤抖。
她余光瞥见身前又有敌人要来,果断撤刀侧身避过要害,拿左肩主动去接那刀刃落势,“噗”一声,锋利刀刃撕裂厚重大氅,切开她肩头皮肉,卡在骨头上再动弹不得。
持刀大汉愕然低头,见霍长歌竟借机倾身,缩短俩人间距,右手果决前送,一剑捅穿他前胸,他胸口登时喷出鲜血,溅了霍长歌一脸。
“霍长歌!”谢昭宁擡眸觑见,惊骇喊她。
霍长歌面无表情松开剑柄,就势一脚再当胸将那大汉踹飞出去,摔在阶下。
她耳廓一动,听见谢昭宁张慌间喊了她名姓一回,顶着脸颊上一串艳似铃兰的血迹,背对他温软一笑,柳眉杏目弯折似月。
谢昭宁只觉那一瞬,似又无端看到有一辨不清容貌的女子着半身皮甲,手持长刀,浑身浴血,立于一处焚火的破败城门前,心脏无端端得便像让人狠狠捏了一把似得剧烈跳着疼,他下意识便想压一压胸口,却腾不出手。
霍长歌眼瞅着阶下又有刺客要突破禁军人墙,持剑冲来,淡然无惧,拔下左肩大刀随手一扔,右手撩开大氅,按住锁扣机簧,利落抽下腰间围成四圈的赤金腰绳,握住一端,擡手运力一抖,那腰绳材质奇特,韧性极强,受力之下竟凭空长出三倍长度来,倏然变成一副柔软长鞭,“啪”一声响,悍然撕开她身前虚空。
“三哥哥,响箭可在身上?!!”霍长歌倏然喊出一声,嗓音清亮似玉钟被乍然敲响。
“在!”谢昭宁陷在刺客间,回神大声应她。
“四哥,”霍长歌笑靥一展,无视肩伤再喊一声,背对阶下,右臂一擡一振,鞭梢骤然擦着谢昭宁鼻尖从人缝间往连珩眼前甩过去,“接住!”
连珩“啊”一声惊叫本能要躲,灵台一瞬清明,惊喜笑了,擡手半空一竖,任那鞭梢将他左臂缠上,右手撸住鞭身使力一拽,将那赤金鞭绳拉直。
一道绳索顿时横在谢昭宁眼前,他心领神会横刀一劈隔开众人,伸手掏了怀中召唤禁军的特制响箭出来,往那韧性极强的鞭身正中一架,将那鞭绳当了弓弦,两腿下扎稳健马步,按着响箭将鞭身拉得贴紧石砖地面,骤然放手,“咻”一声,响箭带着尖锐鸣笛转眼升空。
连璋本已杀至无望麻木,背上与手臂的伤也疼得过了,就要感受不到了,闻见这一声刺耳响动,周身一震,便似眼前已能见到转机与希望。
“四哥松手!”霍长歌又喊一声,连珩笑应一声撤臂,她手腕一抖,将长鞭迅疾收回握在手心,侧身转过往阶中复又一站,任夜风吹拂了鬓发,傲然自负一立。
她右臂擡至半空,长鞭抡圆挥出,鞭影翻飞如千万条赤蛇漫天飞舞,“啪”一声,抽得鞭梢所到之处地板崩裂、砂石纷飞,正突破了禁军人墙往上跑的刺客瞬间满地翻滚哀嚎,再上不得前去滋扰皇亲一族。
她塌着左肩,半身浴血,振臂扬鞭,稳稳护住身前两丈距离玉阶,竟似有一夫当关之姿。
谢昭宁于刀光之中,怔然望着竟替众人阻了敌人来势的娇小背影,艳红裙摆似一团在风中摇曳不熄的火。
他痴过一息,却似是被她燃起了不屈的斗志,擡手劈出雷霆一刀,越发势不可挡。
紧揽连璧在怀的连珣,半掩在皇后身侧,亦是微有动容。
太子却眼神复杂,莫名一叹,仍是闭了双眸,两手合十胸前低呼佛号。
片刻后,殿墙外终于传来兵甲相撞的清脆声响,大批禁军辨明响箭方位前来支援,霎时进入殿前阶内,扭转战局,禁军灭去大火,分开赴宴老人于一侧,压着残余刺客跪在阶下,直面遍地尸骸,听候皇帝发落。
尘埃落定。
霍长歌擡臂收了长鞭在手,一转身,额上带汗,脸色微见苍白,远远冲惊魂为甫的众人虚弱笑了一笑,如释重负,身子一颤,人踩在阶中摇摇欲坠。
她左侧肩骨似断了一般,又疼又胀,血从刀口处不住流出,顺着她左臂滑落指尖滴下来,半边身子已有些微冰凉,四肢无力,神志趋渐昏沉,只凭一缕不屈意志拉扯着三魂七魄与肉身。
连璋抿唇不语,眼底幽深,急喘粗气。
谢昭宁却下意识屏息凝神往前一步,便见她果然侧身就要摔倒。
他疾冲过去,不顾手臂伤势,将她堪堪接在臂弯之中护着,温柔清澈的眼底可见疼惜之意,静静觑着她,嘴唇轻颤,想说甚么却欲言又止。
“十支箭,三哥哥。”霍长歌躺他怀中,长睫轻眨,与他甜甜笑出一对梨涡来,又挣扎仰头,直冲皇帝,有气无力得只做出个口型,便两眼一闭,偏头晕死过去。
“霍长歌!”谢昭宁扶着她肩头跪在地上,手上濡湿温热一片,沾的全是她肩上鲜血,嗓音禁不住颤抖,下意识轻晃她唤道,“郡主!郡主醒醒!”
晋帝就那样毫发无伤得立在原地,默然眺着晨起揪着耳朵喊叫穿耳好疼好疼的小姑娘,顶着入骨的伤,半身浴血,不哭不闹,躺在地上笑着喊他——
“皇帝伯伯……臣、臣,幸不辱命。”
夜风吹得霍长歌一身绯红深衣猎猎作响,她身上似是有霍玄的影子凭空浮起,年少时的霍玄亦是如此无畏无惧,手拄长剑,身着玄甲,视死如归,便连那双眼里的笑,俱是一模一样的清朗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