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妃
走到施刑台边上,徐远山却把阉割刀放在了一旁,迅速解开裴远愈。两人眼神交流了须臾,只见裴远愈下来施刑台,跟在了他后头,走向蚕室的西边。
“把它移开。”徐远山指着西墙那一排排多宝阁其中的一个。裴远愈将它移开后,露出砖墙,徐远山自上而下数到第九块,用手把砖抽了出来,内里有个机关。他往左旋了三下,再往右旋了两下,西南角的多宝阁嘠啦啦向右移开,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
借着徐远山手中擎着火把的光,裴远愈发现这是一个地道,低头瞧见洞口躺着一个与他身着一模一样衣服的男子,脸也被打得几乎瞧不出了人样。
“这是个哑巴死囚,被我下了麻沸散,意识不清了,快把他擡到施刑台。一会给他宫刑,你惨叫一声,明白么?”
裴远愈郑重地点点头。
“啊!”在外等候的程振元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后,蚕室又归于平静。
五六盏茶的功夫,蚕室的门被打开,徐远山对着程振元道:“你瞧一眼罢。”
程振元唯唯诺诺地跟着,只见宝贝放在了漆盘上,而躺在施刑台上的人,阉割部位敷了药,插了麦秆,头发凌乱,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脸被打得红肿变形的,进气多出气少,一整个惨不忍睹。
“谢老祖宗,儿子这就给圣人复命去。”
裴远愈从地道走了出来,感激不尽地扑通跪地:“阿翁(1)!”
咋一听,徐远山眼窝一热,鼻子发酸,擡头硬把泪水逼了回去。又听到裴远愈道:“太后娘娘送密信入掖庭嘱咐,阿耶生前唤您一声‘亚父’,如今他不在了,叫我唤您一声‘阿翁’,日后给您养老送终。”
徐远山身形一震,犹豫转瞬即逝,将他扶起,眼中溢出温柔与慈爱:“你阿耶之死,与柳家舒王脱不了关系,至于谁还参与其中,日后需你再加详查。如今我还在宫中,程振元未能完全掌握宫内禁军宦官势力,若是来日我不在,记住,莫要与他正面冲突,想法取而代之,要想取之,必先与之,如此,才能护好……裴家,护住太后娘娘。”
裴远愈拱了拱手:“谢阿翁指教。”
“适才你做得好,毫无破绽。叫程振元亲自动手情非得已,这个多宝阁中有上好的金疮药。”徐远山指了指其中一个。
“阿翁勿要忧心,我无事。”
是个有骨气的男儿,徐远山欣慰点点头,又道:“这是通往宫外的地道,由此可直接到辅兴坊我的私宅,日后我会将机关和钥匙都交给你。你为假内侍的事,只有太后知晓,日后哪怕再亲近的人,只要危机还在,就不能透露。这一月内,你只能待在此处,除了我之外,无人能入内,我现在由大门出,你将死囚拖到地道的那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裴远愈受刑后二十日,沈暖烟来到崔家。
崔逢月急急问:“沈姐姐,探听到了么?”
沈暖烟谑道:“皇后娘娘都告诉你他无事,有徐公公亲自照料,还能出什么岔子么!”
崔逢月耳后直热,讪讪道:“这不是怕他们都瞒着我么?都说成年后受宫刑,丢了性命的人太多了,沈姐姐,我怕极了,你说远愈哥哥他多疼呀!他这些日子可是怎么熬着的!”
笑着笑着泪珠却滚落了下来。沈暖烟赶忙执起她的手道:“逢月,都过去了,如今人好好的,不就是你心之所向么?”
崔逢月安下心来。但这个安心随着礼部旨意传到崔家骤然被击碎。
“尔清河崔氏尚书右丞相崔怀亮长女,地承华族,门传雅范,诞钟粹美,含章秀出。今遣使尚书左丞相苏林逸、副使黄门侍郎陈希烈持节册尔为舒王妃。”(2)
崔逢月心痛难当,直接到了崔怀亮的书房:“阿耶,我绝不嫁给舒王,只能嫁给远愈哥哥!”
崔怀亮严肃道:“逢月,裴远愈已经身为内侍,自此你与他路归路,桥归桥了!等着舒王向宫中请期,就嫁给舒王!”
崔逢月一脸震惊,裴远愈受了宫刑后已经让她日夜难安了,宠爱自己的父亲还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抑制住了泪,却抑制不住颤抖的手。
崔怀亮伸手抚了抚崔逢月的脸颊,指尖微凉:“逢月,你自小可曾受过阿耶什么委屈?”
崔逢月摇摇头。
崔怀亮目光幽幽,慈爱中隐隐有些痛惜:“你自小便不知什么叫不情愿,但如今形势逼人,阿耶也不得不让你受极大的委屈,放弃你心中所爱的裴远愈,嫁给舒王罢!整个崔氏一族不能给一个裴远愈陪葬!”
崔逢月强抑住声音的颤抖:“不,我不愿意!阿耶既然知道远愈哥哥是我心中所爱,为何还要我放弃!在阿耶心中,只有权势了么!”
“逢月,这是阿耶作为崔氏族长的责任,你作为崔氏长女,别无选择!”崔怀亮的声音坚如磐石。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哐啷一声巨响,崔怀亮钟爱的牡丹花纹陶罐被扔出门外,伴随着高氏的怒斥跌得粉碎:“你还是那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吗!”
“静月,先不说裴远愈是叛臣之后,就说他日后为内侍,如何嫁得!”崔怀亮苦口婆心道。
“裴远愈嫁不得,舒王就嫁得么!他舒王是怎样的人,你不比我更清楚!你这是一己之私,用你的女儿换取更大的前程!”高静月声音嘶哑哀恸,尽失往日雍容。
崔怀亮声音陡然拔高:“这不是一己之私!裴九洲谋逆,株连九族,逢月与裴远愈议亲,已受到牵连,逢月盗公文助他逃狱,铁证如山,若是不嫁给舒王,他定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你让崔氏一族何去何从!旨意由宫中传出,皇后娘娘都没法插手阻止,知道为何!你阿兄自河东写来书信,说:能为皇家开枝散叶,高家荣幸之至!”
高静月的心好像被人重击了几拳,窒闷地痛。崔逢月最大的靠山高家都已经不让她任性胡为,崔逢月嫁给舒王已是铁板钉钉。
死一般的沉默,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良久,只听到高静月长声抽泣,肝肠寸断。
“父亲,用逢月一生的幸福换取崔氏一族平安,您叫她今后何去何从!”崔逢月身后骤然传来了崔行俭的声音。
他平日里温文尔雅,此时却有些气急败坏,推门入内,衣摆一掀,长身直跪:“父亲,儿愿带逢月远离京城,隐姓埋名!不求大富大贵,只愿她不用虚与委蛇。儿都想明白了,父亲您找一具女尸,便说逢月不在世上!”
崔怀亮胸前的美髯微微颤抖,走到他跟前,直勾勾地看着崔行俭,随即扬起了手掌打在了他脸上,耳光脆响:“你以为圣人和舒王如此好糊弄,能善罢甘休!?你身为崔家长子,也不顾崔家死活了么!”
“阿兄,痛么?”崔逢月扶起崔行俭起身,直勾勾地看着崔怀亮:“阿耶,我还是那句话,至死不嫁舒王。”
裴远愈,那是年少时她日夜要盼着携手一生的人,那是将她视若珍宝的人,不管他是清冷谪仙般的权贵,还是如今跌入尘埃,她只要他。
崔逢月以高傲的姿态转身离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将软弱压抑在她千疮百孔的心里。回到自己房内时,绷紧的身子再也不受控制,像是被千斤碾压过似的,一下瘫倒在抚琴怀里,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