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瘸公李道:“秋娘送过来时就已经这样了,具体情况老夫也不知道啊!”
“秋姨?”
今天来找阿墨的明明是小武,又不是阿奴,怎么会是秋姨送过来的?
他转身走到榻边,坐下来,给稚子输送灵气,又用金光神咒治愈了伤口。
阿墨醒了过来。
“师弟,你身上的鞭伤是从何而来?”
稚子眨了眨眼,回道:“……武叔叔。”
关秋生没再说什么,将阿墨带回青石观安顿好,便独自下山去了村里。
自那天以后,再也没有任何村民来邀约阿墨去家里玩,武叔叔一家也彻底消失在了不舟山,没有再出现过。
几日后,关秋生拿出来一把刻功潦草的木剑,“阿墨,师兄教你剑法罢?若是遇到坏人欺负你,你可以还手。”
稚子懵懂:“何为欺负?”
“令你感觉到不舒服的行为都是在欺负你。”
他想到了村民口中的玩耍,点了点头。
稚子原本就陪他练过功,上手很快,出招也有自己的风格,比起双刃剑,更适合单刃刀。
青年便从密室翻出来几本古刀谱,现学现卖地教稚子。许是练功消耗体力,稚子饭量变大了。
但他并无口腹之欲,做什么就吃什么,哪怕饭菜难吃到连关秋生自己都吃不下去,稚子也能面不改色地吃完。
关秋生看着看着,就觉得很愧疚。他这个年纪还很贪玩,可稚子却好似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阿墨有没有喜欢做的事?”
“何为喜欢?”
“喜欢就是……就是……就是你想去做的事,并且做了会感到开心的事。”
“何为开心?”
“……”
关秋生突然觉得他七魄未生,不通人情,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村民的虐待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情感是有滞后性的。
有一晚,稚子静静地坐在院内对着星空发呆。关秋生看见,有些疑惑地问:“怎么还不睡?”
他指了指星空,清浅的目光映出几许从未有过的情绪,“师哥,星星很美。”
关秋生怔了怔。
他撩袍坐在旁边,笑道:“阿墨生出了七魄,有了喜怒哀乐,能体会到人世间的美,师哥很欣慰。”
“人世不美。”他道,“除了师哥,其他人都很虚伪。”
关秋生又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稚子有了七魄,懂了情爱恩义,自然能区分出那些人并非在与他玩耍,而是实打实地凌虐。
这份迟来的伤害,令他生出了防备心。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关秋生想要安慰他,反而自己先红了眼眶。
稚子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翌日,瘸公李病危。
不舟山只有这一位医师,他若不在了,村民若是患了病,可就彻底没人治了。
关秋生拿出那颗丹药,将自己的寿命折给瘸公李,心道,扯平了。
若没有瘸公李,他早就死在乱草堆里了,也没这个机缘做冲虚真人的徒弟。
凡事都有代价,逆天改命,是要背负天谴的。关秋生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道天谴最终会落到稚子身上。
商夫子利用村民追求长生的心激化了与关秋生之间的矛盾,并打伤了他,抢走了阿墨。
稚子体内的一口仙气,在凡人眼中,或是修道士眼中无异于长生不老的唐僧肉。
但仙气易散,商夫子试图寻找一个不会弄散仙气方式将它吸出来。可他试了很多种办法,这口仙气就像焊在稚子体内,怎么抽也抽不出来。
渐渐的,他失去了耐心。
“长生又能如何?你是不详之物,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我不是!”
商夫子却不反驳,只放声大笑,笑完用剑挑断了稚子的筋脉,想要抽筋拔骨时,关秋生寻了过来。
看着稚子倒在血泊之中的画面,他以元神为祭与商夫子同归于尽。又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千年寒玉床化为一口玉棺,将稚子封印于六脉龙眼之中,希望借住天地灵气修复他身上的伤。
千年后,灵鹤真人误打误撞闯进了墓室,唤醒了沉睡中的稚子。
刚醒来的阿墨对他的防备心很重,也不相信关秋生已经不在了。被指摘无心无情的人傀,在看见守在墓室门口的白骨后无声哭泣,甚至昏了过去。
那是他来到人世间一千多年来第一次哭泣,仿佛失去关秋生的痛,远远大于被人扒皮抽筋。
当他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木屋里,窗外大雪纷飞,红梅迎寒盛开,一对还未换下大红喜服的新婚夫妇守在榻边,冲着他笑。
“你醒了呀?”
“这是何处?”
“这里是落梅山庄,你的新居所。”
说话的新妇眼角洇着异样的红,像是为了新婚燕尔刻意画的红梅妆。这苍茫雪海间的一抹红,是阿墨对不舟山外的人世间的初印象。
失去至亲的痛苦,与初入陌生环境的不安,令稚子的防备心变得更加浓重。
“我要回去。”
新妇笑了笑,“现在不行,等雪停了好不好?”
望着那抹笑容,稚子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这场雪下了三天三夜。
几天接触下来,阿墨发现他们并不在乎他是非人之物,反而将他视如己出,全心全意地待他好。
新妇换下了婚服,素日里偏爱白衣,眼角却依旧洇着那抹红。
稚子知道,她和自己一样都不是人类。可她却时常带着笑,仿佛从未遭遇过霸凌和欺辱。
雪停后,新妇陪同她不善言辞的郎君在庭院里练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雪地里飞旋,清脆的笑声飘到廊下,站在廊柱旁的稚子突然就不想走了。
这丝连他自己都未抓住的情绪被沉默寡言的男人察觉到了,他拿出刻了几天才刻好的小木刀,递到稚子面前,小心翼翼地问:“要和我学刀吗?”
年仅八岁的孩童明明已经学会了数套顶流刀法,却还是应了一声,“好。”
男人抿唇笑了笑,“我姓沈。”
“……我没有姓。”
“你也姓沈。”
平淡的,不容转圜的语气,稚子却不厌恶,只点了点头。
朝夕相处数月,沈氏夫妇正式收养他,给他起了新的名字——沈宥。
不知道为什么,与他们相处的很多细节,都能让稚子毫无预兆地想起关秋生。
有一夜,稚子起夜,见到不善针线的沈母坐在烛灯下绣一双小巧的长靴。
他默不作声地蜷起了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