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沈既白蹙了蹙眉心,略微茫然地瞥了一眼散落在榻边的竹笺,随即便眸光一晃,瞳孔剧烈地震了震,脸色顿时白了下来。
他慌忙坐直身体,“不是这样的……”
许是这个姿势压到了伤口,他痛得咬紧了后槽牙,神情忽而变得极其复杂,“我没有怀疑你,我只是……”
周歆阴沉着脸,直直地盯着他。
这个高出她一头多的男人,高得需要她微微擡头才能与之对视的男人,此时此刻好似矮了半截,矮到以她的身高,竟然可以平视他了。
“只是什么?”
她语气平淡,淡到不带一丝情绪,却能让听者瞬间感受到她的冷漠,“只是单纯的派人监视我?”
沈既白抿紧了唇,没再尝试辩解,而是直截了当地道:“对不起。”
他倏地跳下床,站到周歆面前,抓住了她的手腕,目光戚戚地看着她,“我这就将人撤掉,我发誓不会再有下一次。我——”
周歆冷冷打断他:“所以,你究竟为什么派人监视我?”
沈既白喃喃道:“我……”
似乎是觉得难以启齿,他将唇线崩得更紧,慌乱又迅速地眨了几下眼睛。
“你什么?解释不出来了?沈既白,你不止监视我,你还监视张卿清,还派人去湖州查我们!”
她的语气突然冷厉起来,一字一句地质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可疑?沈既白,平心而论,你自己就不可疑吗?”
闻言,他眸光一晃,神情有些怔然,“我……”
“你根本不是本朝人!你来自一千多年前的战国,你身上的迷雾要比我重得多!你是如何来到这个时代的,又是如何变成沈家子,这一切不可疑吗?你的身份,你的来历,我有去探究过半分吗!”
周歆的眼里泛着水光,很是伤情的说:“说到底,你会去查,还是因为不信我!你连信都不信,究竟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我信你!”沈既白急得眼眶通红,“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只是……”
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横,语速飞快地解释:“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和他那么熟稔!我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莫名地信任对方!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弃仕从商!我更不明白这种人生大事他为什么独独和你商量!还有所谓的秘制辣油,为什么能将你们两个人双双辣哭,还那么巧引来了天雷!这种事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周歆大喊道:“想不明白你可以问我啊!难道你问我会不告诉你吗!”
他的双唇轻轻蠕动,声音透着几许无奈,“…q峮把八三另七泣五三陆整理上传…那个时候,我有何身份去问?”
“究竟是你没身份问,还是你根本不愿意去信!”
周歆气得冷笑连连,瞬间连看都不想再看见他,转身就要走。
可她的手腕被人紧紧地攥住了,只走出一步便被拉了回去,按在黄花梨雕纹六柱架子床的门围上,“我没有不信你!阿周!我只是……”
他像豁出去了似的,大声喊了出来:“我是吃醋!我是在吃张卿清的醋!”
闻言,周歆不由得怔住了。
少年神色黯然地站在葡萄架下,身体微微颤抖的样子自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些被忽视的细节如海水涨潮般一同涌来。
周歆擡眼看他,声音低了下去,“暗哨就是那天放出去的?”
沈既白眉眼低垂,目光落在一旁的床围上,用力点了点头。
“我去客栈找你们那天便将派出去的暗哨收回来了。这件事,我自知理亏,一直不敢告诉你。”
闻言,周歆猛然擡手去推他,咬牙切齿道:“到现在你还在撒谎!你让我拿什么相信你!”
她越推,沈既白攥得越用力,“阿周,我没有撒谎!我说的句句属实。”
“你根本没将暗哨收回来!鸾鹰刚刚还在给你传信!”
周歆不想再听他狡辩,更不想与他肢体接触,可不论她怎么厮打,挣扎,都挣脱不掉他的束缚。
“放出去的暗哨除了鸾鹰都收回来了,我真的没有骗你!”
周歆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说来说去,你还是留了一个人专门监视我!你可不要说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你实在是太可怕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样子看上去很受伤。
随后,恐惧占据了他的眼角眉梢,他害怕得声音发颤,“我留他,不是为了监视你,是为了在你出事时能及时赶到!你若不喜欢,我立刻将他撤走。”
大抵是知道自己不占理,他解释完便立刻道歉:“阿周,对不起。”
他的语气和态度都十分诚恳,将他这么做的原因解释得清楚明白。
暧昧不清的时候,他吃张卿清的醋,却没有干涉他们关系的身份,连打听二人之间发生的细节,都只能旁敲侧击。
所以他派出了暗哨。
与螭吻/兽/交/战那一日,她当着张卿清的面让沈既白吻她,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
他将派出去的暗哨都撤了回来。
又因为这一件事,他暗自庆幸有鸾鹰报信,他才能及时救下她,所以他独独留下了鸾鹰。
想来,被唐彦修劫走的那一夜,鸾鹰也应该起了作用,沈既白早早发现她不见了,才会天雷一出现,便立刻找了过来。
这一切听起来都很合理,合理得像是提前编造好的谎言,合理到令人忽略这种种巧合的背后不仅是疑点重重,还藏着一个从未展现过的,偏执的,占有欲强烈的沈既白。
凝视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她却只感到陌生,陌生到无法确定那个令她心动的沈既白到底是他伪装出来的,还是真实存在的。
周歆顿时心乱如麻。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沈既白神色一僵,立刻道:“可我真的没有骗你……”
她伸手去推抓在肩膀上的手,言语之间的冷淡透着不容拒绝的烦躁,“我不想再听你狡辩。”
束缚在肩膀上的力道瞬时加重,攥得周歆感觉有些痛,他没再解释什么,只道:“我会改……”
“这不是你改不改的问题!”她忽然提高了音量,“沈既白,我是个人!我不是你的所有物!你到底明不明白!”
闻言,少年面色一白,下颌线越绷越紧,眸中的恐惧呈鼎沸之势。
周歆凝视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不明白。”
垂在身侧的手捏出剑指,指尖朝他的方向轻轻一挥,一张符纸悄无声息地贴在了他的背上。
“松手。”
话音一落,束缚在肩膀上的力道立刻消失。
“后退。”
少年瞪目结舌地看着自己向后退。
“停。”
少年应声而停。
“站在这别动。”她收回视线,转身朝门口走去,“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你。”
璞玉无暇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绝望,他紧紧地盯着她,眼中满是卑微的乞求。因为一动也不能动,牙关又紧紧闭合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用喉咙发出一阵呜咽的声音。
周歆恍若未闻,径自走出了房间。
徐绍和九娘子都不见了,沈夫人和檀奴也都不在,桂花小院内再无第三人。
一阵风吹来,卷起地上的残花落叶。一朵黄色的花朵随风飘荡落在身上,像在替风挽留。
她擡手掸落,转身走出院门,顺着沈府门前的道路继续向前,漫无目的地四处瞎走。
乱七八糟的记忆纷纷上涌,大脑无比混乱,心绪难平,连沿街的叫卖声都听不真切。
也不知走了多久,周歆拐进一条暗巷,走出没几步便停下了脚步,没好气地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
暗巷里静悄悄的,像个被遗忘的角落。周歆等了片刻,见身后始终没有半点声响,不由得更气了,提步走得更快。
行出几步,身后传来了急促的步伐。
“别跟着我!”
脚步声并没有因为这句警告而消失,沈既白一直和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步伐节奏一致,她快,他就快。她慢,他也慢。
二人一前一后的穿梭在暗巷中,像是一场无声的角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次纷乱,周歆彻底恼怒,大声道:“都说了别再跟过来!你听不懂人话吗!”
身后的人终于开了口,“……你别生气,我不跟了。”
他这一开口,周歆才发现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不由得回过头去,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红到极致的眼眸。
少年长身玉立在几丈之外,下颌有未擦干净的血痕,眼角噙着泪光,看过来的目光里透着小心翼翼,恐怕惹恼了她,结局变得更加无可挽回。
那张符纸时效未过,他这是急着追上来,强行冲破了封印,吐血了。
外伤未愈,又添内伤。
周歆心中一紧,像是被软刺扎了一下,熊熊燃烧的火气骤然灭了下去。
“算了,你想跟就跟吧。”
闻言,少年那双红通通的眼眸重新燃起一点星光,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之间死灰复燃。
她收回视线,顺着暗巷往出走,才发现她下意识地在朝太清观靠近。
等到能远远看见太清观的大门时,已是暮色时分。迈过长长的阶梯,穿过朝元门,她在盛开了千年的古桃树下迎面遇见一位病弱的美娇娘。
四目相对的一瞬,美娇娘微微有些失神。
周歆朝人颔首:“唐七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