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知道,他不是人,根本不配入轮回。
非人之身,本无心魄,不通情爱,却沾染上世俗的欲念,萌了情,滋了意。
一晌贪欢太短,一世白头也不够。
他要的是长久,真真正正的天长地久。
*
周歆将竹笺上的信息逐一看了一遍,心道,怪不得沈既白单单只查郑小乙,这几名金吾卫里面只有他家突逢大难,为了给老母亲治病曾四处借钱,可南市案发后,他突然就有钱治病了。
车门被人打开,沈既白弯腰走进来,她将竹笺递过去,道:“这个线索太明显了,像是弃子。”
他接过竹笺,撩袍坐在侧位,低低地嗯了一声。
“郑小乙并非玄门中人,他想扮成刀疤脸只能走歪路子。恰好唐彦修游历过江湖,知道去哪儿做人皮面具。你让暗哨查一下城里谁有这个手艺,我觉得做面具的这个人应该知道些什么。”
沈既白将竹笺收入怀中,又嗯了一声。
周歆瞥了他一眼,“一天到晚就知道嗯嗯嗯,你是嗯嗯怪啊?”
沈既白又嗯了一声,抓着她的手腕,将什么东西套在了她手上。
周歆垂眸一看,左手腕间多出来一个红绳编织的手链,登时想起来怀囊里还藏着一个编到一半的红绳手链。
这人的动作怎么比她还快?东西全让他送了,那她送什么?
她露出几分不悦,“你哪来的?”
大抵是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沈既白微微有些讶然,神情顿时有些紧绷。
“……道长给的。”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喜欢?”
“玉炼道长?”周歆狐疑地看着他,“他连符咒都往出卖,这手链能白给你?老实交代,你被骗了多少钱?”
“没算。”
她倒吸一口凉气,“你不会把身上的钱全给他了吧?”
“嗯。”
“你还嗯?!”
周歆猛掐他的胳膊,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也掐得太用力,沈既白毫无防备,皱着眉头下意识闷哼出声。
含含糊糊的声音回响在车厢里,听起来有些暧昧,也有些耳热。
她顿时有些血脉喷张,正欲撒开手,马车便剧烈地颠簸了一下,颠得周歆身子一歪栽进了沈既白的怀里。
门外传来徐绍慌乱的解释声,“对不起对不起,卑职没注意路上有块石头……”
沈既白顺势将人揽入怀中,低声道:“无妨。”
“前方道路平坦。”徐绍暗示了一下,没再继续往下说。
沈既白也并再言语,只收拢双臂,将人搂紧了几分。
淡淡的金桂香绕鼻而来,带着几许侵略性,妄图在她身上留下味道。周歆冷不丁地想起那个杂糅着酒香和桂香的吻,面上一热,撑着人的大腿想直起身子。
这一撑,她和他均是身子一僵。
……不是吧?
她试探性地抓了抓,感受到那抹硬度,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两个人都没敢轻举妄动,保持着这个怪异的姿势,双双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周歆才像刚反应过来似的,倏地收回了手。
一擡起头,恰好对上一双晦涩的眼眸,一向冷若冰霜的面庞此时此刻满是隐忍,似有若无地透出几分危险气息,仿佛下一刻便会雪山崩塌。
她在心里嘀咕,“……我也没干什么,定力怎么这么差?”
“我定力差?”他的声音暗哑,透着几许愠意,“阿周,你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哎呀!怎么又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她暗暗一惊,立刻生硬地转移话题,“呃……那什么……我刚刚……用力吗?”
沈既白低声反问:“你说呢?”
“……不会令你断子绝孙吧……”
闻言,他意味不明地看过来一眼,唇瓣微微蠕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可话还没出口,耳垂倒是先红了。
周歆试探着伸过手去,“要不帮你揉揉?”
腕间倏然一紧,他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覆在肌肤上的温度烫得吓人。
声音里也暗含警告,“……别乱动。”
周歆依言没动,“……沈既白。”
他攥得更加用力,“求也没用。”
“我的意思是……要不要给你揉揉胳膊。”
沈既白:“……”
束缚在腕间的力道消失,周歆顺势坐直身体,擡手揉着他的胳膊。
沈既白的脸色莫名有些臭,她边揉边开口,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玉炼道长究竟是怎么忽悠你的,你看起来也不像是这么容易被骗的人啊!”
沈既白拽起袖口,露出腕间的那一抹红,声音低沉,“他说,这缘结可以缘定三生共白首。”
周歆:“……”
她顿时有些无语,“所以……你就信了?”
沈既白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嗯完立刻睇过来一眼,补了一句,“为何不信?”
“拜托,”周歆哭笑不得地捏了捏他的脸,“和你缘定三生的人不是他,和你共白首的人也不是他,他当然许诺得痛快!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求对人啊!”
闻言,沈既白抓住她的手,将什么东西塞进她的掌心,认真无比地问:“你可愿意?”
周歆垂眼一看,双颊登时烧了起来,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纯金腰牌,一面刻着大理寺,另一面刻着沈既白。
她有个类似的铜制腰牌,一面刻着太史局,另一面刻着朝南衣,还用过一回,清楚这是可以到户部提取俸禄的腰牌。
在京官员,大多都彼此熟悉,腰牌几乎用不上,只有取俸时才会拿出来,因为户部认牌不认人。
这个小东西,相当于后世的工资卡。
可她刚刚就是顺嘴那么一说。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两个人刚确认关系,要等感情再稳定一些才好谈婚论嫁,没想到他还真的上交了工资卡,场面顿时变得有些骑虎难下。
但沈既白是古人,古人情定许终身,他当然想将婚事定下来。
“……阿周,我想与你共白首。”
周歆一愣,这才发觉他要的不仅仅是定亲这么简单。
亲可以退,婚可以绝,所以他想要的是白首与共,才会心甘情愿被骗。
意识到隐藏在这份渴望之下的患得患失,周歆莫名有几分心疼。
“沈既白。”她擡眸看他,“我是不是从未对你表达过我的喜欢。”
闻言,他的神情有几分落寞,某个画面自脑海中一闪而过。
海棠木雕花架子床上,他将人紧拥入怀,脸深埋在她的颈窝。
这是一个亲密无比的姿势,可他的心里却十分没底,好似两个人的距离并没有这么近。
“……阿周。”
“……说你喜欢我。”
喜欢腹肌也好,喜欢脸蛋也罢,只要是喜欢就好。
可话音落地许久,少女都没有开口。
沈既白心痛难忍,又气恼不堪,便用力在她脖颈咬了一口。
思绪回转,他缓缓松开少女的手,垂下眼帘低低地嗯了一声,“从未。”
周歆顺势擡起手,指腹覆在他的喉结上,脉脉含情地看着他,轻声道:“我喜欢你。”
闻言,沈既白倏然擡眸,意外到有几分错愕。
她的指尖顺着他的喉结向上轻抚,指腹轻轻摩挲而过,停在下颌,勾着食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你这个人呢……”
周歆微歪着头,打量着少年完美到极致的容颜,继续道:“用四个字就能形容。”
喉结轻轻滚动一圈,沈既白缓缓挪动视线,看了过来,低声问道:“……哪四个字?”
“恰到好处。”
她轻抚着他的脸颊,缓缓倾身,慢慢凑近,在他唇瓣上轻啄一吻。
然后,迎视着他炙热的目光,弯眸笑道:“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