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没了?怎么会没了?”
“他撒谎!”
坐在药炉附近的壮汉拿起药炉旁的斩刀,“他的血可以治病!赵铁匠喝完就病愈了!”
“真的假的?”
“我亲眼看见的!”
他冲上去按住了阿坷,刀刃插在虎口处的伤口上,将伤口割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将他的手含在嘴里,壮汉拼命地吸,吸得满嘴鲜血,活像个吃人的妖怪。
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沉默了。
须臾,壮汉松开阿坷,摸着自己的脸傻笑,“不痒了,我的脸不痒了!”
闻言,有几个脸颊也已经溃烂的人走了过来,跃跃欲试。
“城里没有药了,但他还有血!喝了他的血病自然就好了!”
“喝一口血,他不会死的……可不喝我就会死……”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们几个人将刚站起来的阿坷再次按在了地上,学着壮汉的样子,用斩刀将虎口处的伤口割得更大,几个人争抢着吸阿坷手上的血,吸得朱唇赤齿,下颌还沾着泥土和药渣。
“……确实不痒了。”
话音一落,守在院子里的其他人都坐不住了。
有人割他的手指,有人划他的脸,有人割他身上的皮肉,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要害部位,好似这样就能抹去所犯下的罪。
满院百姓,没有一个人对他下杀手,却也没有一个人没有下手。
阿坷拼命地挣扎,不知谁提起一块石头,照他后脑狠狠地砸了一下,他便一动也不动了。
有人剥光了他的衣服,将他挂在架子上,像一个沉睡的羔羊由着人们千刀万剐。
沈既白不解:“他的血为何会止痒?”
周歆道:“他手上全是捣药剩下的药泥,那些人在吸血的时候将药泥也吸了进去。”
张卿清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别过脸,道:“原来妖魔鬼怪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呐。”
周歆道:“就没有一个清醒的人吗?想也知道,人血不可能治病啊!”
“有。”沈既白道,“刚刚外围有人在阻拦,但他们的人数太少,连挤都没挤进来,就被其他人赶走了。”
这时,院内忽而卷起一阵阴风,响起一阵诡异的笑声,众人纷纷停下了动作,寻声看去,见屋檐下站着一个龙头鱼尾的妖怪。
“妖怪!妖怪!”
小妖怪露出獠牙,人们立刻四散开,争先恐后地涌出了院子。
见人都走光了,它走到阿坷身边,利爪轻轻一划便割裂了绳子。
阿坷掉在地上,醒了过来。
拜那一击所赐,他清醒了过来,眼神也变得清澈,神情却依旧呆愣愣地,盯着蔚蓝的天,始终不发一言。
小妖怪蹲在他面前,听见一句极低极低的:“……谢谢你。”
小妖怪怔了怔。
它擡起手,想拍一拍他,却发现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根本无处下手,只好又收了回来。
“你为什么不怕我?”
“你……有人可怕吗?”
闻言,小妖怪又怔了怔。
眼看着阿坷越来越虚弱,它咬了咬牙,吐出一枚晶莹剔透的丹珠,悬在空中,用灵力为他治伤。
那些尚在流血的伤口渐渐愈合,结疤,他也重新睁开了双眼。
小妖怪吞回妖丹,道:“你是第一个不怕我的人,你留下来陪陪我罢。”
阿坷依旧呆愣愣地盯着天空,好半晌,才回了一个字。
“……好。”
一人一妖清理了院落,翻新了土地,这回阿坷没再种草药,他种了一院子的鸢尾花,闲来无事时便会坐在蓝紫色的鸢尾花海中,对着柳树下的墓碑怔怔出神。
起初,小妖怪日日都会现身,它带阿坷玩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游戏,可院子里永远都只有小妖怪的笑声。
渐渐地,它三四日才出现一次,后来变成一旬才出现一次。
阿坷发现它的状态越来越虚弱,直至一日夜里,他见小妖怪在偷偷用妖丹为他续命,他一言未发,却红了眼眶。
小妖怪消失后,他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一夜。
那一夜,阿坷都想了什么,不为人知。但他醒来后,便将药铺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然后便站在院门口看着房脊上的螭吻兽,道:“桂花糕没有了,我再去买一点,很快回来”
空荡荡的院落里,并没有人回应。
他摘了一束鸢尾花离开了。
甫一走出院落,路上的行人便被他的样子吓得尖叫,四散着逃离。
阿坷取出汗巾蒙住脸,身影渐行渐远。
鸢尾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小妖怪一直坐在廊下,呆呆地看着院门口,再也没等到买桂花糕的人回来。
终有一日,它化成人形,走出了院子,挨家挨户地问,“你见过田氏药铺的阿坷吗?”
人们一听到这个名字,神情立刻变得讳莫如深。
“什么田氏药铺?从未听说过!”
小妖怪愤怒了,“你是被田老伯和阿坷救过的人,你怎么有脸说从未听过?”
“什么阿坷,还阿坎呢!滚滚滚!”
小妖怪被赶出门,院内传来旁人询问的声音,“谁呀?”
“一个傻子。”
小妖怪耷拉着脑袋回到开满鸢尾花的院子。它蹲在一颗蓝紫色的花前,喃喃道:“田老伯后悔了,你呢?”
“你后悔吗?”
空荡荡的院子里起了一阵清风,鸢尾花随风摇曳,像一个人在轻轻摇头。
灰扑扑的画面渐渐褪去,院子又变回了破败不堪的模样,小妖怪身上蜿蜒着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流淌一地。
它一动不动地等在那里,宛如一座雕像。
周歆走上前去,低声道:“别等了,他不会回来了。”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小妖怪执拗地道,“他还欠我桂花糕呢,他怎么可以不回来?”
周歆的目光落在它尾巴上贴着的符箓。
虽说符箓的画法是固定的,可不同的人画出来模样还是会大相径庭,就像同一个字,不同的人写出来,字迹就是不一样的。
巧合的是,这个符箓的画法,她曾经见过。
“你重现这段记忆,是想让我放过你吗?”
小妖怪擡眸,眼里满是祈求:“那你会放过我们吗?”
原来它不想她收服那几个建筑妖怪。
周歆默了默,问:“当年,你也是如此感化他的吗?”
张卿清嗅到了瓜的味道,“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