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良叔!”峦哭喊着挡到了苍的身前。
那是苍头一次看到峦哭,哭得歇斯底里。
事后,苍曾问过峦,为什么哭得那么凶。峦说,那时候他才明白苍一直保护他的原因是什么,那时候他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坏人,他被这个世界吓坏了。
峦握住良叔拿枪的手,哭着求:“良叔,不要杀他。”
良叔眉心很是纠结,温声劝他:“峦,看见芯片的人不能活,这是规矩。”
峦拼命摇头,拉着良叔不松手,“良叔,是他救的我啊。你先不要杀他好不好?我去求父亲,我去求。”
良叔看了看苍,又看了看峦,反复看了几轮后,懊恼地狠狠跺了下脚,“唉!都怪我。刚才要不是……唉,我早来一刻就好了。”
说完,良叔到底答应了峦,把枪收了起来。
没多一会儿,苍看到又有几个人也来到了这里,干净利落地处理了尸体。
而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时,就来到了一个他做梦都梦不到的地方。
接下来,他就开始接触生育界的最高机密,接触峦的真实身份,接触金卡计划。
这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值得信任,而是他能活下去的机会,就是成为金卡计划的一份子,让自己身体里也植入芯片,成为第十一个可与峦婚配的金卡人。
而这个机会在他知道之前就按部就班地实施起来,为此,他的双亲,不只他的双亲,和他有亲戚关系、会在意他生死的所有人,都纷纷意外身亡。
在这之前,没有人来问过他,是想活还是想死,没有人给他两条路让他自己做选择。
峦也只会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偶尔跟他讲植入芯片的好处。
这个天真的孩子发育异常,青春期滞后,根本还意识不到这枚芯片会带给他们怎样压抑、束缚、没有隐私的生活。
……
苍讲到这里,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他和哲依然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眼前不曾收拾的玻璃渣子,像回望他碎了一地无法重来的人生。
年少的他,仅仅是喜欢了一个人,仅仅是想要救一个人,却让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哲十指交错,狠狠地握了握,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苍对峦的爱,那么深沉又那么压抑,苍不允许自己踩在一众家人的尸体上,去和峦幸福生活在一起,那是他无法承受的罪孽。
“可是,”哲犹豫地说,“这不能怪峦啊。至少对于你,他已经尽力了。他求他的父亲留下了你的命,这是十二岁的他唯一能做的了。”
话刚说完,苍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眼神慢慢变得阴寒起来,凝聚在一个虚无的地方,像是看到了要吃人的厉鬼。
他冷笑一声:“峦保了我的命?你真的以为,我活下来,是因为峦求了他的父亲,而他的父亲大发慈悲了吗?”
苍一边说,一边看向哲。哲迎上苍的眸光,顿觉后脊生凉,有一种濒死的恐惧。
他脑中一闪:把苍变成杀人恶魔的缘由,只怕还有更可怕的事。
这时,苍已经咬着牙开了口,“不,不是峦。我能活下来,根本不是因为峦的求情。而是当时,他们的一个实验正好需要一个实验体,一个要做金卡人的少年。而我,不偏不倚地完美符合了条件。”
哲惊恐地看着苍那一脸杀气,颤抖着问:“什么意思?”
苍又冷笑了一声,把视线移向了别处,语气放缓,寒意却没有减少,“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那么早选择几个金卡人等着峦选吗?”
哲思忖着垂了下眉,“不是为了最优质的精子吗?”
苍疯癫地笑了一阵,阴寒的气息被笑散了几分,他一指手支起头,斜看着哲揶揄:“还是跟学过医的人聊天最痛快。说得对,可也不全对。金卡人的身体是要做调理的,当然调理的重点就是精子。”
“调理什么?”
苍勾起唇,头歪了一下,看上去有些挑衅,“你猜啊。机构想让峦孕育出一个女婴,他们怎么能保证峦怀上的一定是女婴呢?”
哲没急着再问,他脑子快速推理了一下。
精子上会携带X染色体或者Y染色体,如果是X染色体与卵子结合,则是女性。如果是Y染色体与卵子结合,则是男性。
那么,想保证峦一定怀上女婴,那除非提供的精子里只能含有X染色体。
哲长长呼吸了一次,呈出恍然状。
苍倦倦地笑了笑,知道自己不用解释了,于是继续往下说。
“这种调理,原本只适用于3岁以内的孩子,对那些孩子来说也谈不上残忍,他们不会有太多感觉,但是进入青春期以后就没办法再调理了。可是好巧不巧,在我去机构的前几天,他们开发出了新的药剂,觉得有可能把青春期的少年也调理成金卡人体质,于是,我成了一个完美的实验体。”
说到最后,哲发现苍的神情越来越不对,像是要到意识混乱,情绪崩溃的状态。
哲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感觉得到,自己即将看到扎在苍心底最深处的那把刀。
“这种调理,很难受?”哲小心翼翼地问。
苍说话的节奏也开始变了,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抖了出来,“疼,一种想死的疼。”
接着,他像机械木偶一样,头一点一点地转动,转到与哲相视的位置,“但这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让我不那么疼的方式。”
苍的眼睛已经通红,注了血一般,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动出来,“哲,你能想象,你躺在手术台上,被人,用正大光明的,理由,去,猥亵你,吗?还要,在,好多人的,围观……”
苍仿佛在逐渐失去说话的能力,每一个字都要用尽全力。
不等苍说完,哲哭着将苍紧紧抱住,“不要去想了,苍,不要去想了。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
苍的拳攥到快要出血,他突然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发出一声声哀嚎。
那个夏天,他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尊严,失去了自由,甚至失去了寻死的可能,那场巨大的灾难被他封存在心里,成了他心里的火山,冷却了十七年,今天终于爆发得彻彻底底,将他火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