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点头承认,“在我心里,阿弟更重要。若我只是白芨的姐姐,或许我会选公子,而不是你。”
“可我不只是白芨的姐姐。”她轻轻摇头,“我还是个大夫。”
“从小到大,我学过开方诊脉,治病救人,见过疾病之苦,人生无常,才懂得生命可贵。”
“世间不平,人方有贵贱之别。世间最真,却是命无贵贱之分。”
“以命换命,这不是大夫的医治之道。”
她看着青葙,“所以,我选你,也不是因为你是青葙。”
而是因为,我是个大夫。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她相信,青葙会懂,叶承瑾也会懂。
这些话一出口,叶承瑾明白,他再无改变白芷心意的可能。
可难道,他真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玉郎死去吗?
谢青葙看了白芷许久,才道:“我知道。”
可就在这几个字出口之后,他整个人开始站立不稳,牙齿咬的咯噔作响,唇角处更是洇出了血。
“青葙?”
白芷从未见过他这等模样,当即惊道,“你怎么了?”
“我只是……”
青葙在知白的搀扶下一手扶着石桌坐下去,一手捂着胸口,皱眉想了一想,方才道,“……有些痛。”
痛?
青葙竟然会说痛?
白芷被他的话语所惊,擡手便要去搭他的脉,却见知白已经更快的搭了上去。
她擡眼去看知白,却见知白脸色煞白,眼中翻滚着奇怪疑惑绝望等等的情绪,口中还喃声道:“怎么会这样?”
“你……”
一旁的白芨往后踉跄了几步,颤抖着问道,“真的能感觉到痛?”
白芷仓皇着伸手搭上青葙的脉,原本平静的脉象,此刻却是翻滚如海。在那躁动中,她捕捉到了那一丝熟悉,却也让她绝望的脉象。
她看向知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惊惶疑惑与绝望。
青葙体内的噬蛊,平静了那么多年,可为何会在此刻发作?
“是。”
谢青葙捂着胸口,神色慢慢平静下来,回答白芨的问题,“我觉得痛。”
白芨看着他,再说不出话来。
而白芷指下浮动着的脉象,却慢慢平静下来。
“阿九,”
青葙低头看向白芷,一向平静的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暖柔和,还带着浓重的歉意,“对不起。”
“我本不想食言,可我再无法陪在你身边。”
“为什么?”白芷不明白,“你体内的噬蛊……”
“从前我能安然无恙,是因我无痛无泪,无喜无惧,无心无情。”
青葙微笑着说,“可如今,我觉得痛,就快要死了。”
“可是……为什么……”
白芷不明白,惊惶着开口,“是不是我哪句话说错了?是不是我做错了?青葙,我……”
“不是。”
青葙摇头,“阿九,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句话吗?”
“世间总有些病症,非药材能治,唯人心可医。”
“阿九,谢谢你,医好了我的病。”
“可我不想你死。”
白芷拼命的摇头,这件事,她一点都不想做到,“青葙,我不想你死。”
“对不起,这件事,我做不到。”
青葙笑着摇头,“可是,阿九,我知道,你也不想公子死。”他抹去唇边的血迹,站起身来,“而这件事,我做得到。”
他回头看向叶承琅,“叶将军,我们走吧。”
终于等到了这个好消息,叶承琅顾不得什么,立刻就要带着谢青葙走。
“青葙。”
白芷拉着他的手,不愿放开,“青葙……”
这一放,或许便是永别。
“阿九,我知道你不愿意,可叶承瑞值得。”
青葙柔声安慰她,不再跟着她喊公子,而是直称公子的名姓。
白芷只问:“你没有其他话要对我说吗?”
青葙顿了顿,道:“阿九,我是谢青葙。”
“但文从璋该回到他母亲的身边,昭慧太子陵寝里躺着的该是它真正的主人。”
“所以,我的后事,会交由公子处理。”他的视线自白芷身上掠过,依次扫过知白和何笑,“你们不必相送。”
“你想说的,”
知白含着泪,哽咽道,“只有这一句吗?”
“七哥,你要去死,我拦不了。可你的最后一面,也不肯让我见吗?”
青葙只道:“花郎,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
“记得。”
知白抹着眼泪点头,“噬蛊十年一劫。你救得了公子这一次,可十年之后,公子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他的运气。”
“不错。”
青葙说,“可我还和你说过,十年之后,公子要想活下来,除了好运气,更重要的是你。”
“花郎,你告诉我,十年之后,公子是不是真的有活下来的运气?”
叶承瑾一怔,瞬间想起,去年初时,李太医曾言,陈知白身体极差,恐活不过三十。
知白沉默了一阵,才在青葙越来越凝重的目光下咬牙点了头:“当然。”
“七哥,你放心。”他承诺道,“公子是你救下的,就是我要救的。”他上前擡手,抱住谢青葙,斩钉截铁道,“我绝不求死,一定会活过这十年。”
一旁的何笑也上前,擡手抱住了青葙和知白。
“青葙,”一直沉默的何笑终于开口,却只是道,“我会照顾好知白。”
谢青葙擡手回抱过去,不过轻触极分,笑着道:“我知道。”
今日听到的那些话,知道的那些真相,何笑从前一点都不知道。
一朝得知,他心中有许多疑惑要解,也有许多问题要问。
可他看了青葙许久,却不知该从何开始,最终只问道:“青葙,我是你的朋友吗?”
青葙回答的干脆:“是。”
这一刻,那些未解的疑惑,那些不曾出口的质问,在这一个回答面前,好像都不重要了。
“那就足够了。”
何笑说,“只可惜,今日缺了酒。”
他转身从桌上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青葙,笑道,“朋友相别,今日我以水代酒,送你一程。”
他说着话,将手中的那杯水一饮而尽。
青葙接过水,却没有喝,而是看着何笑,叹道:“你与公子的结盟,不该止步于此。”
何笑睁大了眼,眸中满是惊讶,却没有说话。
“你不该只见证这天下太平。”
青葙笑着饮尽手中的水,认真道,“何笑,你该与公子一起开创这盛世。”
何笑看了他许久,终于接过他手中的空杯,笑着应道:“好。”
青葙的视线自何笑身上移过,看向白芨,在他身上停了一停,正要掠过之时,白芨却开了口,解释道:“阿哥之事,我从未恨过你。当年我不愿见你,只是想忘记京中的一切,也希望你忘记。”
“我知道。”
青葙笑着唤他,“九哥。”
白芨含着眼泪,却也笑道:“青葙。”
青葙却已移开了眼,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白芷。
“阿九,”
他笑着唤她,开口却道,“我的死,不是你的错。”
白芷仍旧没有说话。
青葙伸手,主动抱住了她,附在她的耳侧轻声道:“阿九,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白芷想擡头,可青葙抱得很紧,让她无法看到他的神情。
她不肯说话,怀抱便越来越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说不清心里到底有多少思绪,白芷终于哑声道:“好。”
承诺出口的瞬间,青葙放开了她。
白芷擡头,青葙神色平静,眼里却依稀有湿意,在她还没看清之时便转了身,向着门外走去。
白芷想去追,可腿却像被定住了一般,牢牢的固在原地。
于是她只能看青葙越走越远,直到院门处方才回了身,笑着道:“我们,就此别过,来世再见。”
说话的时候,他眼中的那点湿意,终于氤氲成了一滴泪,从他的眼尾掉落下来,划过脸颊,然后消失不见。
白芷只是笑着看他。
直到马车的声音越来越远,她脸上的笑才终于维持不住,眼泪却一滴一滴连绵不绝的掉下来。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青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