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尘道:“一个平民女子,又没功绩,宫里可不养闲人,万一回头出什么岔子,找谁说理去?”
宋翊璇看向宁太妃。
宁太妃道:“那你给她一个名位,不就不是闲人了。”
宜太妃不由得觉得好笑,道:“一个商贾之女,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天天与宋楠串通,此等龌龊之人,怎么配留在宫里。”
宁太妃刚要说话,宜太妃又看向她,道:“我的好妹妹,今儿是怎么了?是上回那几个巴掌没挨够吗?”
宁太妃假笑道:“嫔妾没事,就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让您见笑了。”
宜太妃道:“我说呢,原来是没管住嘴。要我说,管不住嘴的话,”宜太妃把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眼中一阵狠戾,“就别让它开口了。”
陆明泽心道:“到底是嫡出,气质都不一样。”
白羽尘放下筷子,无心看她们掰扯,道:“若是没什么事,朕就先回去了。”
刚出了大殿,谢羌跟上来道:“皇上,您要不要去看看魏大人?”
白羽尘摆摆手,道:“不去,喝多了。”
现在要是去,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魏九安了。
白羽尘又对安烬道:“你去跟宋楠说一声,刑狱那边,不能动刑,提醒一下。”
刚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去给子矜送点糕点,他爱吃甜的,万一在狱中吃不好,回头该瘦了。”
安烬道:“皇上,那其他犯人?”
白羽尘道:“让他们家人送。”
此时的刑狱。
魏九安正躺着望天,心里似乎想着什么,却也没人分享。
宋楠刚给他灌了辣椒水,现在嗓子正难受。后背还有几条鞭痕,宋楠见白羽尘三个月没过来,也就放心动刑了。他对任何囚犯都没这么狠,唯独对魏九安。
他自己也知道,这次进来,宋楠就是要他命,一开始也没想着能活着出去。
望着望着,他就又困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看见了父母和哥哥。
魏九安看见魏尚齐他们,就什么都不顾了,疯了一样地往前跑,生怕晚了,又看不见了。
好在追上了。
易云舒看见儿子身上的血,心疼得不行,道:“九安,这是怎么弄的?是不是挨欺负了?是不是跟人打架了?你这孩子,净是不老实。”
魏九安笑道:“没事,自己摔的。”
易云舒笑着打他,道:“连你娘都骗!摔能摔成这样?”
魏九安含糊了几句,也就不提了。
魏尚齐道:“听说你成亲了?哪家的姑娘?”
魏逸明也道:“就是,我是真没想到啊,你还能找着媳妇?”
魏九安大方地道:“不是姑娘,是位公子。”
魏尚齐笑道:“也好也好,管他是男是女呢,对你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魏九安道:“好啊!我俩过得可好了!他人也好,对我也好。”
魏逸明忍不住八卦的心情,道:“叫什么啊?是哪里人?”
魏九安道:“叫白羽尘,京城的。”
魏尚齐道:“我记得国姓就是白,你这是找了个皇室中人?”
魏九安笑道:“就是皇上,他不纳妃子,就只有我一个。”
魏逸明道:“可以啊,然后你俩就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易云舒笑道:“你净教你弟说什么浑话。九安,最近过得好不好,有什么新鲜事儿跟娘说说?”
魏九安笑道:“可多了,去年他带我秋猎去了,我俩还射了兔子,他带我喝草原上的酒。今年生辰的时候,我们还去了江南,去鸡鸣寺,第二天就成亲了,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不嫌我是个男人,也不忌讳我这身世。”
魏逸明勾着他肩膀,无意间碰到他伤处,魏九安也不在乎了。
魏逸明道:“他那么喜欢你,怎么还让你受这么重的伤?”
魏九安道:“我得罪人了,该我受的,也不能怪他。”
魏尚齐面露担忧,道:“得罪谁啊?”
魏九安道:“九门提督,宋楠。还有他女儿。”
魏尚齐道:“然后就这样了?”
魏九安点了点头。
易云舒满脸心疼,紧紧抱着他,道:“当初娘应该撑着,跟你哥一块儿陪着你,也不至于让你受这罪,娘还没办法。”
他们倒不关心白羽尘怎样,只在意魏九安过得是否幸福,现在看他过得还可以,也就放心了。
易云舒看见儿子,就有太多话想说,最后几经开口,还是凝结为一滴泪,落在他肩膀。
魏九安醒了。
梦是那么真实,就像爹娘真的来看他了,但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的。
魏九安苦笑道:“有我这样无能的儿子,也是他们的屈辱了。”
一阵风吹进来,魏九安身子一颤,感觉全身都被寒气包围。
他想家了。
这种感觉在一瞬间达到顶峰,如果阿娘看见他这副样子,第一想到的不会是责怪,而是儿子有没有吃饱饭。
他想回家,他的家在哪儿啊。
父母双逝,他早就没有家了。
唯一的新家,可能是圣辰宫、白羽尘身边,只是白羽尘不只是他的,白羽尘是皇帝,是天下人的依靠,他又只是天下人中的一个。
魏九安嘴唇干涩,自言自语道:“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旁边和他同居的犯人道:“没下吧?有雪花的话,会飘进来的。”
“唉,小兄弟看着年轻,今年多大了?”
魏九安几乎有气无力地道:“十七,马上十八了。”
还有三个月,就十八了,跟白羽尘初见的时候,白羽尘就是十八,现在他也快了。
“这么年轻?犯什么事儿了?怎么给你打得这么重?”
魏九安随口道:“没犯事儿,得罪人了,公报私仇罢了。”
“真是可怜。”男人见魏九安没有精神,便坐在他身旁,用手试了试他额头,发现发烧了,“你怎么烧成这样?”
魏九安睁开眼,道:“我本就畏寒。”
男人叫住路过的狱卒,道:“大人!他发烧了,能不能给点药哇!”
狱卒知道魏九安的身份,觉得好笑,道:“给他药?他配吗?他干了什么事儿,你都不知道吧?建议你离他远点,要不然日后他被砍头,还要拉上你。”
男人道:“这是条命!他若是病死了,皇上治罪下来,你担得起吗?!”
狱卒啐道:“死了正好!活着也是祸害,宫里宫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死!”
男人见狱卒实在不愿帮忙,便只能自己来。他让魏九安后背朝上,开始给他推脊柱。
渐渐地,魏九安真的好了些。
只是身上没有力气,魏九安低声道:“您在我身上费劲干什么?又讨不到好。”
男人道:“我儿子就是病死的。”
魏九安道:“所以你想在我身上弥补遗憾?”
男人道:“我怕你也病死,你爹娘也要伤心,又跟我一样。”
男人语气严厉,自顾地道:“你还年轻,要是在牢里病死了,草席一卷,就扔乱葬岗了,都没人给你上坟!”
魏九安觉得好笑,道:“您管我做什么?我现在没法报答,您也不一定能救活我。”
魏九安叹了口气,道:“我本也不想活了。”
男人却道:“你还年轻,哪能就这么葬送了。”
男人又道:“知道我怎么入的狱吗?”
魏九安轻轻摇了摇头。
男人提起往事,又叹了口气,道:“我媳妇死的早,儿子烧的厉害,我没钱,上街抢药了,然后被抓,就下狱,刚进牢房,外边人告诉我,我儿子没了。后来,狱卒看我可怜,把儿子埋在了乱葬岗。”
这时,几滴泪落在魏九安后背上:“我说过陪他放纸筝的,我现在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到。”
魏九安不想日后忘了他,道:“不知您的姓名是何二字?您告诉我,日后我还能报答。”
男人摇了摇头哑声道:“没用的。”
魏九安承诺道:“若我能活到出狱那天,一定报答。”
男人拭了拭泪,道:“崔十八。就叫崔十八。”
崔十八又道:“罢了,我不用你报答我,但你要记着我,我知道你是当官的,我便告诉你,我不想以后无名无姓的死,若能被你记住,也不枉我此生。”
魏九安不知道说什么,只笑了笑,不说话了,等烧退了,男人也坐在一边,闭眼打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