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凌湙指点,“你记住,一定要表现的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往一百三五十两上面张口,不用怕兑不到钱,因为只有这样叫价,才符合你家现在的情势。”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凭条能换来什么,如果娟娘连提都不提,只求一百两的公知价,就算当时没有人怀疑,事后也会招人疑惑的,故此,这方方面面的缺口,都得在一开始时就堵上。
娟娘一边叩头,一边提着心照着凌湙的指点行事,哀哀哭诉着自己的不易,和近在眼前的希望,“大官人,那隔壁家的大哥挨板子罚苦役,他若就此没了,小妇人也就不怕了,可他若挺过了此关,小妇人一家子都要受他报复,大官人,这登城,小妇人家真的不能再呆了,求您发发善心,多兑三五十两盘缠和药钱,让我们一家子能躲过此劫吧!”
屋内的大官人脸庞罩在烛火里,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声音带上了些许不耐烦,“如人人都似你这般漫天要价,那我这赌坊还开不开了?林氏,我开的不是善堂,一百两,你要就拿走,不要,呵,你看还有没有人敢收。”
娟娘叫这骤冷的声音吓了一跳,哭声顿住,伏在地上发抖,而领她进来的人则远远捂着鼻子站在避风处,整个一副嫌弃样,再看娟娘模样,突然就领悟了她鼻青脸肿的原因了。
这身上的味道实在叫人难以忍耐,林有志又是那样一个好颜面的,必然是不堪忍受这样的女人,拳脚相加也是该当。
屋内的人似也受这股味道影响,皱着脸挥手,“赶紧带走,叫人熏些香来。”
林氏头都没擡,就被塞了一包银子撵出了门,整个过程堪称迅速,导致她还怔愣的有些茫然。
这就拿到钱了?那上一个被剥衣搜身的,可是受了好一番手脚,导致后来都没有女人敢轻易来此。
而赌坊后院,那面容清淡的大官人,则拧眉在替一人按膝,边按边道,“又一个为了离城昧着良心害人的,齐葙,这登城叫秦寿治理的越来越人心不古,才十来年,已经成了一座枉死城,百姓哭诉无门,无法逃出升天,迟早下去,登城要乱的。”
那躺在藤椅上的人闭着眼睛,看似睡熟,实则正清醒的道,“那也是他用人不察所致,殷子霁,许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决定的,这些年不是你断了那些人出路,死的人会更多,外面那些人是不知道你的用心,才那样憎你惧你,子霁,你对得起任何人,等真相揭开那天,定有人会记得你的好。”
殷子霁笑着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他们记得,只要他们别恨我,日子能回归如常就好,这登城到底也是你我结缘的地方,我不希望看它如此毁灭,被人为的陷入乱事当中。”
齐葙就望着他笑,大掌盖上他扶在膝头上的手,叹道,“这些年难为你了,要照顾我这个废人,还要兼顾着生意上的事,难得有闲了,还遇上这样的恶事,心情都坏了吧?”
殷子霁就故作了拧巴样,歪靠在他的肩膀上,“知道我忙成这样,你还不好好吃饭,叫我跟着忧心,齐葙,你真是年纪越大,越不讨喜了。”
齐葙就笑,低沉磁厚的嗓音从胸腔里震出来,拥了殷子霁进怀,抚着他的肩膀道,“我不是故意的,是实在吃不下,你当听见了吧?景同进城了。”
殷子霁侧身靠着他,轻声叹气,“躲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要遇上啊!”
齐葙轻轻拍着他,开解道,“他那时候尚小,什么都不懂,别怪他,后来不是专程来给我们道歉了么?景同他啊,是继他姐姐之后,第二个祝福我们的人呢!呵呵,是个好小子。”
殷子霁就摸上他的腿,仍坚持发问,“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怀疑是大帅派人干的?他那么痛恨我们,有实力有理由半道搞截杀,他有最大的嫌疑不是么?”毕竟死的是他的亲闺女。
齐葙再次坚定的摇了头,“不是他,大帅性格磊落,他要杀我,你我二人出不了并州,子霁,我十六岁就做了大帅的帐前传令兵,他的为人我最清楚,是不会做出那种背后插刀的小人行径的,他有的是机会拿我们正法,是最不屑于搞阴私小动作的英雄男子。”
殷子霁就故意逗他,“是,知道了,怎么说也是前岳丈,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反正我也犟不过你。”
齐葙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仍配合他表演生气状,“你要老这么胡乱猜疑,那我就要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了,你记住,他是我最敬重的长辈,即便解除了那层关系,在我心里,也依然待之如父,所以,你也要跟我一样,从心里尊敬他,待他如父般敬畏、崇拜。”
殷子霁头频频直点,“是,我知道了,葙郎,请不要生气,气大伤身,身损心肺,肺连脐筋,容易……”buju,他用口型表出最后两个字,然后整个人笑倒在齐葙怀里。
齐葙掐着他的脖子待要用劲,却又不舍得,搂着他拍了一下,“人人惧怕的赌坊殷大官人,背后竟是这般不着调,你呀,也就靠一张冷脸唬人了。”
殷子霁却又来揶揄他,“明明韩将军才是你亲戚,你却待他不如大帅般亲近,齐葙啊齐葙,你这区别对待未免显得亲疏不分,我俩也算是般配。”一串笑声从两人嘴里发出,震的窗外的浓墨夜雾都散了许多。
但这后院的温情,并照不到外界的冷霜,娟娘抱着一堆银子,跌跌撞撞的走过穿水桥,彷徨的四处搜寻酉一的人影,终于在一个低矮的墙角处发现了他,用极快的速度奔了过去,喘着气将银子举过去,“差大哥,我拿到银子了。”
酉一望着她有点警惕,“怎这般快?不是说要在里面耗一两个时辰么?”这才进去半个多时辰。
娟娘倒没他想的多,只紧张道,“后面呢?要怎么做?我是不是得先回家收拾东西?”
酉一颠了颠银子,皱眉发问,“只给一百两?你多要的一两没给?”
娟娘连连点头,忙表忠心,“我都有照着小官人教的做了,您看我额头,真的一点劲没省,最后出来的时候,都是他们推着我出的门。”撵瘟疫似的,娟娘都不好意思说。
酉一突然反应过来是为什么了,那衣服虽叫她裹在里面一层,可味道仍然冲鼻,里面的人约莫是叫她熏着了。
娟娘缩着肩膀等指示,酉一便将后续安排指给了她,“你抱着银兜子,往你家那一片走时故意弄出点动静来,叫人知道你大晚上的去过赌坊了,陈大挨了举报的事已经散开,他们应该都在等结果,看你成功领到了钱,明天指定会悄悄看你能不能从衙里换出路引户籍,你尽管去,两个大人八十两,一个孩子二十两,你换完了就去城门口等陈大,他那边会有人出钱消罚,汇合之后立即出城,赶在人最多的时候出,务必要让相熟的人看到你们成功走了。”
当晚,娟娘就收拾好了行囊,找出自己仅存的一支贴铜金钗,欢欢喜喜的烧了水,洗了头发换了衣,连着孩子都穿了最少补丁的衣服,搂在怀里静静的等待天亮。
凌湙则收到了明威将军府里发来的正式邀请函,和武景同一起,再次踏足了这方不快之地,只是这次,秦寿没有将宴设在水榭,而是换了一处地方。
明威将军府的中堂,乃是正规待客之地,显示尊敬和重视之意。
凌湙哎哟一声,挑了眉跟武景同打眼色,并且故意在秦寿大步迎来前,做出一副收势不及的奇怪样子,叫人即便不往别处想,也不得不在心里打一回转,往自己以为的方向想。
这就是故布疑阵了,心里有鬼的人,多遭不住这种哑迷,越疑事越深,凌湙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样才方便他故弄玄虚的讹人。
害,这都是他早年出现心理障碍时,心理辅导师给他做的短板分析,疏导也基于这些短板问题分析研究,结果反叫他学以致用,渐渐给自己练了个“貍”的马甲号出来。
是的,继他拥有边境线上最全消息渠道的“小灵通”号,他的另一个佣兵号为“貍”的马甲,才更具威险性和杀伤力。
秦寿坐在中堂的宽椅上,身边则站着那位传话的账房,凌湙几乎是一脚踩进屋里时,就感觉到了屋四周埋伏的兵丁,武景同也一样,整个中堂周围都布满了呼吸不均的气息,显然,这宴非好宴。
两边人落坐,一时只有茶盏盖沿的轻扣声,双方都在等着沉不住气的那方先开口,凌湙仗着武景同身躯遮挡,眼睛一寸寸扫过能藏人的角落,估算着这中堂内外被排了多少兵,很有掀桌子就干的架式。
秦寿到底没能坚持多久,端着主人家的架子遮掩心急的想法,再又请了一盏茶后,终于试探着先开了口,“前日进城的时候,凌小郎曾提到纪立春,怎么?你们认识?”
凌湙胳膊肘叫武景同碰了下,才将搜寻的眼神收回,转至秦寿处,笑的一派天真,“何止认识,我们是朋友,老朋友。”
秦寿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仍维持着平静,“他一介武夫,又身带残疾,凌小郎怎会与他交往?且据我所知,他在北漠长廊并无根基,也无余财打点京畿各府,你们……怎来的交集?”
凌湙杵着下巴身体前倾,眨着黑泠泠的大眼睛望着他,声音悠长,“秦将军为何如此关注他?诚如你讲的那样,纪立春既无大才,也无前途可言,以秦将军的脾气,这样的人该当嗤之以鼻不屑一问,何来这般紧张?”
秦寿脸色渐冷,望着凌湙终止了此话题,转向武景同时,又展开笑容寒暄,“少帅这两日过的还行?如需美人伺候,望不要客气,我府里甚多,随您取用。”
武景同扯了嘴角回应,“不用了秦将军,我在此也呆不了两日,南门囤货点那边还望将军出个凭条,我与小五收拾收拾也该走了。”
秦寿摆出一脸好客之意,“哎呀少帅无需与本将客气,来了我驻地,定要玩个尽兴,这才几日?不着急赶路,再多留些日子,让我再好好招待招待你,登城尚有许多景致可看,不细细赏玩一番,岂不可惜!”
武景同摇头,摆出急迫要离此地的想法,“不了秦将军,我离家日久,父帅母亲盼归,改日如有机会,我定再来打扰。”
凌湙却颇认同秦寿的话一样,小头直点,“我倒是对登城景致甚喜,少帅走便先走,我可以留下来多逛几日,相信秦将军定也会盛情款待,招待周详,是不是啊秦将军?”
两人这番应对,直叫秦寿心底发沉,认为他二人已经商量好了对策,一个速回家中搬兵,一个留在此处拖延降低他的警惕,真是好计策。
他身边的账房望着几人来回机锋,捏着账册抖了抖,清着嗓子插了话,“少帅,昨儿个我清点了一遍人头,经细致核实,里面确有一半是西边逃难来的灾民,他们单人交不起人头税,那按我登城的规矩,可就得留下来做工抵偿了,且我登城有优惠纳民律令,只要肯留下落了户籍,人头税就可免了,我们将军慈悲,也是处处为这些人着想,特意划波了一块地方,允许他们建基起屋,过个安定的生活,如此一来,你们车队就只要补上四百人头税就可,真真是省了好大一笔钱呢!”
武景同听的几次都想起身斥停,却硬叫凌湙摁住了手,直到账房说完,凌湙才松开他,示意他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