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这些人明明都是成熟的大人了，可聚在一起仿佛又回到了打瞌睡说小话传纸条的高中时代。
或许正因如此，散场时仍有太多人感到意犹未尽，当即约着要去拼酒唱歌。
楚知意婉拒了这项活动。
他沿着一条空旷的人行道向家的方向走，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晕眩般天旋地转。
他扶着墙面缓解可怖的心悸感，不久前见过的所有人听过的所有话都在脑子里荡出无与伦比的波涛。
与之相辅相成的，还有盛野藏起来的几页剧本。
关于剧本的内容，盛野没有骗他。
沈知鹊和陆在野真的接吻了，他们也真的变成了情侣。
相互间的身份转变使得这两个人的性格发生了似有若无的转变。
也许不是转变，是真实性格的袒露。
陆在野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温文尔雅，礼貌友好，他凶狠肆意，睚眦必报，欲望深重，无视班级里的每一个人。
然而极端的品性被天使般的面容和近乎无瑕的伪装掩藏，让人看不到他真实的灵魂。
沈知鹊也不像表面上那样胆小乖巧，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极端。
——他什么都不怕。
不怕老师的责罚，不怕幽灵鬼魂，也不怕校园暴力。
不是因为勇敢或胆子大，他只是很单纯很单纯的……没有感觉。
反过来也是一样。
不会因为老师的表扬而惊喜，不会因为得到漂亮的礼物而开心，也不会因为和同学们一起玩耍而快乐。
陆在野叫他“小木头人”。
楚知意今天终于得以知晓这称呼的由来。
在开学第一天那场乌龙般的校园霸凌里，沈知鹊没有躲不是因为他胆小，只是他觉得无所谓。
他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也看出了那些人的色厉内荏，他知道那些人不会对他造成过重的伤害，所以就选择了最“懒惰”的应对方式。
可欺骗了他离开了他的陆在野却又奇迹般出现了。
预想中的伤害没有到来，沈知鹊这一刻才真正记住陆在野的名字。
后来，陆在野强硬地“破坏”了沈知鹊的生活，强硬地触碰他拥抱他甚至亲吻他，沈知鹊再也忘不掉这个名字。
沈知鹊只对陆在野特别。
楚知意一字一字读过他们之间相处的细节，看陆在野带着沈知鹊逃课去游乐场玩耍，为他在娃娃机里抓住一个很小很粗糙的北极熊玩偶；看陆在野带着沈知鹊去露营地看漫山遍野的落羽杉，在狭小的帐篷里和他相拥亲吻；看陆在野带着沈知鹊坐到医院公园的长椅上，为他剥开人生中的第一只芒果。
陆在野说：“只能吃一口。”
本来陆在野不会让沈知鹊接触到芒果这种东西，因为沈知鹊说，他对芒果有遗传性过敏。
但在班级春游时，沈知鹊误喝了同学送给他的芒果汁，却没有起任何的过敏反应。
从此他便很想尝一尝这种香味诱人的水果。
陆在野带他在医院门口前坐下，喂他吃了口真正的芒果，他起了一点很小的红疹，然而甚至不需要吃过敏药就自然而然地消退。
后来陆在野不着痕迹地给他调理了一段时间的身体，他吃芒果再也不会过敏了。
很多年过去的后来，盛野同样不着痕迹地为他调理身体……他又一次吃到令他喜欢的果肉……
楚知意几乎想不下去。
存在于剧本中的经历，存在于剧本中的人物，是真实还是虚幻？
会有人邀请只上过几节表演兴趣课的他，去饰演一个无论姓名、身份乃至过敏特征都和他相差无几的角色吗？
世界上真有所谓命运般的巧合吗？
他人生中爱的第一个人……是盛野吗？
盛野知道他忘了他吗？盛野怨恨过他吗……是怨恨过却还在一直等待……还是决定也忘记他……
楚知意痛得不能呼吸。
只是遽然间，两句被他藏在心底的话震彻心脏。
“对你一见钟情呢，楚知意。”
“一直喜欢你。”
——他和盛野第一次相遇时，盛野注视着他眼睛这样呢喃。
他一直不明白“一见钟情”和“一直喜欢”为什么能共存，现在他或许知道原因了。
盛野……原来你真的没有骗我……
想见盛野……
想见盛野。
想和盛野说，我们一起过恋爱纪念日吧，我不害怕了。
楚知意闭了闭眼睛，身体却几乎撑不住墙壁。
他的意识清醒又混沌，知道这是酒喝多的后遗症。
没关系，给盛野打电话。
盛野说过会来接他的。
他想拿出手机，整个人却在下一秒被陌生的气息贴住了。
楚知意骤然睁开眼睛。
那道陌生的气息反而径直扶住他的肩膀握住他的手掌，楚知意没有任何犹豫地甩开，遍布全身的勇气忽然土崩瓦解。
那人吃了挫，只委屈着一张脸强硬地按住了楚知意的肩膀。
肩膀与墙壁相撞，楚知意的手指都因这剧烈的磕痛而颤抖。
“不喜欢我了吗？我想扶住你你都不肯！”那人的眼睛里有愤怒的光芒，“我是你的男朋友，你怎么可以劈腿我去喜欢别人！”
“我记得我们已经分手了。”楚知意强忍痛意，想要挣脱开对方蛮牛般的力道，“松手！苏宴！”
“原来小意哥哥还记得我的名字啊，我就知道小意哥哥最最喜欢我，我们这次吵架吵得太久了，小意哥哥……”苏宴眯着眼睛笑起来，眼角下的泪痣在光影下忽明忽暗。
楚知意不回答他，他便自顾自地接着说：“小意哥哥，你喝多了，我带你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说着，苏宴做了个拥抱的姿势。
所有恐惧慌张厌烦一齐涌上楚知意的心头，险些令他恶心到呕吐。
他想推开苏宴，却在擡手瞬间看到了一个熟悉而高大的身影。
街尾尽头，盛野站在银杏树的阴影里，神情冷淡晦暗。
……相似到让楚知意害怕的场景，那天在楚家的别墅里也是这样，盛野也站在银杏树的阴影里，神情也像现在一样可怕。
天空之上浓黑乌云层层堆近，如山如海，遮灭月光。
要下暴雨了。